第十章

托克维尔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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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事件(续) 【198】

    我当时在马德莱娜街的家有一个看大门的人,街坊邻居对他的看法都不好。他是个老兵,有点疯疯癫癫,嗜酒如命,不干好事,如果没在家打老婆,就把全部时间泡在小酒馆里。人们称他是天生的社会主义者,其实应该说他是即兴的社会主义者。

    造反的初步胜利使他大为兴奋,在要闹事的那天早晨,他在附近的一些酒馆转悠,嘴里不断说一些坏话,而针对我的,是说我回家时,见到我在家,他一定在晚上把我杀死。他甚至拿出那把准备用来杀我的长刀给人家看。他的可怜的妻子听到这些后,慌慌张张跑来我家,把这一切告诉了我的夫人。我的夫人在离开巴黎前给我留下一张便条,在上面把事情告诉我后,嘱咐我晚上千万不要回家,到离我家不远的当时不在家的我父亲 【199】 那里去住。我本打算按照她的嘱咐去办,但到半夜离开议会的时候,我又没有气力照办了。我已经精疲力竭,无心到我家以外的地方去找安适的就寝处。而且我也不太相信真会发生这种事先预告的谋杀,而只好在全天的激动兴奋之后听天由命了。但我事先准备好在这种危险的时候一般都要携带的手枪。在我敲开我家的大门的时候,出来开门的正是这位看门人。我走进房门,回头看他把所有的门都仔细关好后,问他是不是所有的住户都回来了。他简要地回答说,他们今天早晨就离开了巴黎,这所楼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我觉得再有一个人在我身旁就好了,但他也没有什么办法来对付我。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后来叫他掌灯来到我的跟前。我们来到通向院子的房门前,他停下来,说他听到一个车库传来一阵使他不安的奇怪响声,他要我同他一起去查看声响的原因。他一边说着,一边走上通向车库的道路。这一切,使我产生极大的怀疑。但我认为,既然上了贼船,就得跟着走了。于是,我跟在他的后面,但时时注意他的一举一动,并决心一看到他有不轨的意图就把他像狗一样击毙。我们确实听到他向我说的那个非常奇怪的响声,它像流水的沉闷的隆隆声,又像远处传来的马车响声;尽管响声来自不远的地方,但我始终没有弄清是出于什么原因。实际上,我也没有长时间地去寻找原因。不久,我就回到屋里,叫他领我上了我所住的楼层。在上楼的过程中,我一直注意他的一举一动。我叫他打开我的房门,他打开门后,我从他的手中接过烛台。进入自己的房间。只在看到我进入屋里,他才敢于脱帽向我行礼。这个人是真想杀我吗?当他看到我保持警惕,两手插在口袋里,感到我的武器比他的厉害而要放弃他的预谋吗?我当时认为,他并没有真想杀死我的预谋,而且现在我仍然这样认为,有人在革命时期以所谓犯罪为荣,同在和平时期有人争相表示善意几乎完全一样。我总觉得这种可悲的人,在战斗的结果对我们不利的时候,才会变成危险的存在;而如果情况相反,即使战斗的结果未定,但对我们肯定会好时,他便会倾向我们。

    天亮的时候,我听到有人进入我的家,我被突然惊醒。他是我家的佣人,用他手中的公寓专用钥匙开门进来。这个勇敢的人刚由露营回来(根据他的要求,我给他装备了一身国民自卫军制服和一支好枪),想看一看我是否已经回家,有什么事情需要他办。我确信,无论在理论上,还是在志趣上,他都不是社会主义者。我们这个时代最常见的毛病:精神不安,他一点儿也没有。在与我们的时代不同的其他时代,也很难见到他这样安于自己的现状而不抱怨命运的人。他对自己非常知足,对别人也相当满意。他一般只追求能够和差不多能够,或相信能够取得的东西,而在这样的追求过程中又不知不觉地遵守哲学家们教导的、但他们本人却绝不实行的训诫,以保持据哲学家们说的可以得到幸福的才能与愿望之间的愉快平衡而自慰。

    这天早晨,他进屋后,我同他有过如下的对话:“啊,欧仁,你很好吗?”————“很好,先生,非常好!”————“怎么能说很好呢,可我听到炮声隆隆!”————“不错,战斗一直在进行,但大家都相信结果一定很好!”他一边说着,一边脱下自己的制服,随即擦我的长靴,刷我的衣服。然后,又穿上他的制服,对我说:“先生,如果没有什么活了,请允许我再去参加战斗。”在这4天4夜里,我一直看到他辛勤地在做这两项工作;而我在目睹这个年轻人满意自如的身影时,也从野蛮和憎恨所引起的这些天的动乱中享得一种暂时的安宁。

    我认为议会没有什么重大事项待作决定,所以在去议会之前,我决定深入到仍在战斗或炮声不断的地方去看一看。这不是羡慕古德硕所说的:也该我自己去战斗一下了 ,而是我想亲自判断事态 的实况,因为对战况一无所知,就不能知道这么长的战事中发生的一切。而且我觉得,在时时激动我的心的所有情感的后面,有一种控制这些情感的好奇心。我巡视了大部分林荫大道,都没有见到战斗的痕迹。但我一进圣德尼门,就看见战斗的痕迹,人们在造反者撤退后留下的残迹中行走:窗户被打坏了,门被摧毁了,房屋上留有弹痕或被炮弹穿透,树木被打倒,铺路的石板东一堆西一堆,堆后面是沾满血污和泥土的麦秸。悲惨的战斗痕迹就是如此。

    我又来到水塔堡,这附近驻有各种部队的大批人马。塔下有一门大炮朝向桑松街射击。最初,我以为造反者也用自己的大炮在反击,但最后我才搞明白,是我把我方大炮轰鸣产生的可怕的哗啦啦回声,当成了对方大炮的轰炸声,我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样的激烈炮声。谁在这里都会觉得自己置身于一场大战之中。实际上,造反者只用当时罕见的但很有杀伤力的步枪回击。这是一场奇异的战斗。大家知道,桑松街并不太长,有圣马丁运河从旁流过,运河后面有一座面对桑松街的大厦。

    桑松街一片荒凉,没有一个街垒,大炮也是在待命,把目标定好。只是有时从一些窗户冒出烟气,这说明敌人仍在,但你看不到他们。沿墙分布的我方狙击手,向着有向外射击的窗口开枪。在喷泉的后面,拉莫里西埃骑着高头大马,目标十分明显,冒着枪林弹雨发布命令。我为自己看到这样的司令官在这种局面下指挥若定,而深为感动和对他大加赞许。他大声喊叫,嗓子都喊哑了,显出狂怒的样子。不难看出,他的思想和表现十分明确,在这样的混乱当中也没有失去冷静。但是,这样的指挥方式,如果是别人,就可能失去冷静。我愿意直言,如果他能沉着一些,我将更加赞赏他的勇敢。

    这种前面看不到一个敌人,好像在对墙进行的战争,使我感到奇特。我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样的战争。在水塔的前面是一条似乎可以自由通行的林荫大道,所以我不明白我们的部队为什么不通过那里出击;为什么不首先占领桑松街对面的那座大厦,把敌人的这个射击点除掉,不让它长时间地进行火力很强的枪击。但是,这个问题很快就得到解释:从水塔开始的这条林荫大道,我认为可以自由通行,其实是不能的,因为前面向右拐有一条大街,街上向右一直到巴士底广场筑有一连串街垒。在攻打这些街垒之前,要控制街垒身后的几条街道,特别是要占领(桑松) 【200】 街对面的那座鸟瞰林荫大道和十分妨碍我方交通的大厦。最后,我方未能攻占大厦,因为那条从我的所在处看不见的运河隔在大厦与林荫大道之间。因此,只能以大炮摧毁这座大厦,或至少使敌人守不住它。早晨,我对战斗尚未结束表示吃惊,在稍微镇定之后,我自言自语:这样的速度怎么能使我看到战斗结束呢!因为我在水塔附近所看到的一切,也同时在巴黎的其他上百个地方,以另一些方式重演。

    因为造反者没有大炮,所以这里没有出现战场本应该被炮弹打得稀巴烂的可怕情景。我看见中了枪弹的一些人,好像被一条看不见的线穿过而晃晃摇摇倒下。最初,除了衣服上有个小孔以外什么也看不到,而看到他们衣服上的这种情景,最打动我的不是他们的肉体痛苦,而是他们脸上表现的精神苦恼。看到他们面孔的突然变化和在死的恐怖下急剧闭上眼睛,真有一种奇异而可怕的感觉。

    不久以后,我看见拉莫里西埃的坐骑,被飞来的枪弹打中而倒下。这是自前天晚上以来死于将军胯下的第三匹马。他轻轻地摔在地上,随即又站起继续怒吼。

    我发现我方的正规军士兵并不精神振奋。他们懒洋洋的,好像仍对二月事件记忆犹新,不知道明天自己是不是还要于二月时所干的那种坏事。倒是我们一贯不信任的机动保安队,还真地表现得生气勃勃。通过这次事件,我还是有许多理由不信任机动保安队,因为它从反对我们转向帮助我们并不那么坚定。不错,它被派去参加战斗,是创造了一些奇迹的。它的士兵原来都是巴黎的无业青年,他们给我们的部队增添了一些不守纪律和胡作非为的士兵,因为他们最爱做有害的事情,他们上战场就像去参加庆典。但不难发现他们不知道去战斗是为何而战,而是因为喜欢战争而去战斗 【201】 。这些部队的士兵都是刚入伍的新人,最容易惊慌失措。我自己也是如此,几乎因此而丢命。在(桑松)街的拐角,靠近水塔一侧,当时有一座正在建筑的高大楼房。显然是从后面进入楼房院中的一群造反者,已经在楼里驻了下来。他们突然出现在楼房的房顶上,向集聚在林荫大道上的部队进行一大阵齐射,而这些部队根本没有预料到敌人会在这么高而近的地方出现。他们的步枪声以巨大的响声对着对面的房屋回响,以致使人认为从我们这一侧发出了同样的奇袭。不一会儿,我们的列队发生难以置信的大混乱:炮兵、步兵和骑兵立即乱了队形,士兵们胡乱射击,自己也不知道打到哪里去了,乱糟糟地退却了60多步。退却的秩序十分慌忙,把我挤到寺庙街对面房屋的墙下,被骑兵踢倒摔在墙下面,丢了帽子,差一点儿把命也搭上 【202】 。这可以说是我在六月事件中遇到的最严重危险。这使我感到战场上发生的一切,并不都是英勇地甘冒战争风险的英雄行为。我不怀疑,像我这样的事件在精锐的部队中也常有发生,但没有人以此来吹嘘,战报也不讲这些事情。

    这时,拉莫里西埃的表现令人尊敬。他一直都把指挥刀放在鞘里,这时他把刀抽出,奔向他的士兵,行动果断而英勇。他喝令士兵停下,用手指着他们,甚至敲打刀柄的护手,使士兵们停止了后退,站在他们的前头,领着他们冒着弹雨以小步冲向寺庙街,以夺取发出齐射的那座楼房。这一切都是在很短时间内完成的,没有遇到严重的抵抗。敌人逃跑了。

    战斗进入沉闷状态,直到敌人的枪声终止;把街道占领后,又打了一段时间。在转入另一处作战之前,有一段暂停的时间,拉莫里西埃进入他的司令部。司令部设在圣马丁门附近的大街上的一个小酒馆里,我终于能够来到这里探听战况。我问他:“您以为战斗还要继续多长时间?”他回答说:“啊!我只能说这取决于敌人,而不取决于我们。”于是,他站在地图前面,一一指出所有已被夺取和占领的街道,以及还待攻占的所有街道。随后他说:“如果造反者想要防卫仍在他们手中的地区,并像保卫被我们占领的地区那样去战斗,我们还得用8天去打他们,我们的损失将会很大,因为我们的损失大于他们。现在,谁先失去精神力量,谁就得败北 【203】 。”

    于是,我指责他在指挥作战时过于暴露自己,而且我认为这样的暴露是无益的。他回答说:“您说我该怎么做呢?有人让卡芬雅克给我派来几位能够和愿意辅助我的将军,可我没有让他们来;但在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必须继续献身。”说话当中梯也尔先生来了,他抱着拉莫里西埃的脖子,同时称他是英雄。我看他这样的表现不禁一笑,因为他们俩向来不睦。但重大的危险如同美酒,使人们和睦了。

    我丢下正跟梯也尔先生握手的拉莫里西埃,然后向议会走去。时间已经很晚,只觉得再没有比出于好奇心而把自己的脑袋丢在战场上的人更愚蠢的了。

    这一天的其余时间,还是像昨天夜里那样度过的:议会里还是惶惶不安,还是吵吵嚷嚷地一事无成,还是同样坚定。

    志愿军继续蜂拥般地开进巴黎。时时有某种悲惨事件和某个人英勇战死的消息传来。这些消息使议会感到悲哀,但又鼓舞着议会,使议会坚定了态度。凡是敢于冒险畏畏缩缩地提出与造反者妥协 【204】 的议案的议员,都遭到怒斥。傍晚,我想独自去市政厅打听当天的最后比较可靠的消息。这次造反使我感到不安的,首先是它的暴力,其次是它的持续时间,因为谁也预见不了法国大部分地区,尤其是像里昂这样的工人集中的大城市的最后结果,预见不了这些地方的时间不定但很长的战斗的战况,更预见不了长期处于未定之局的巴黎的战况。在我通过费莱伊码头时,遇见我们街区的国民自卫军士兵,他们用担架抬着他们的几名负伤的战友和两名负伤的军官。我在同他们交谈的过程中有一种伤心的感觉:在我们这样文明的世纪,一些心地非常和平的人,正以一种令人吃惊的速度,参与可以说是内战的大联合,而且对暴力的爱好和对人命的轻视好像在这个不幸的时期一下子膨胀起来。当时同我交谈的几个人,都是正统而本分的手工艺工人,他们温和的和有点软弱的品行,跟英雄主义根本无缘,更不用说与残忍不搭边了。但是,他们也很喜欢破坏和屠杀。他们抱怨不用炮弹和挖地道去攻占造反者的街道,并且不想让造反者占领的街区留下一个人。 【205】 我尽力使这群发疯的绵羊安静下来。我向他们担保说,明天就将采取非常有力的措施。实际上,拉莫里西埃早晨就对我说过,他准备用榴弹炮炮轰街垒的后面,而且我知道,已从杜埃调来一个工兵连,想用它在墙上穿洞,炸毁被包围的房屋。我附带对他们说,不要把所有被俘虏的人都枪毙,但对试图抵抗的人,都要立即枪杀。我离开这些心情稍微安静的人,继续向市政厅走去。在走的过程中不禁反躬自省:对自己使用的论据的性质,对自己这两天中迅速产生的对本来与自己毫无关系的残酷破坏和残忍行为的看法,不禁大吃一惊。我再次经过前两天还看到街口筑有极其坚固的街垒的几条小街时,发现这些街垒已被大炮夷平,但还留下一点儿痕迹。

    巴黎市长马拉斯特在市政厅接见了我,他对我说,市政厅事实上已经完全摆脱危险,但在今天夜里,造反者可能要试图夺回刚被我们占领的街道。我见他对战报并不太相信。他领我到在战斗的第一天就负重伤的贝多现在养伤的房间。在市政厅的同一哨所里,贝多手下的两位将军死于非命。贝多免于一死:在他负伤之后,迪维维耶和内格里耶就相继在哨所里战死。贝多觉得自己的伤势不重,一直关注着战况。他的精神虽然昂扬,但我总觉得有不祥的预兆,所以很担心。

    在我离开市政厅返回议会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他们想派警卫人员送我回去,但我觉得没有这个必要而拒绝了。但在途中我一再后悔,不该拒绝。为了防止造反者所占的街区得到极愿帮助他们的其他街区的人力、物力和精神的支援,这天早晨就十分正确地作出全面封闭所有道路交通的决定。没有通行证或警卫人员,在街上通行时一律逮捕。因此,我在途中常被抓起来,不得不出示议员的徽章。我有10多次被刚刚当兵的哨兵拿枪指在胸口,他们说着各自的方言,而当时到处是从各省来的乡下人,其中很多人是初次来巴黎。

    我回到议会的时候,会议已开完了相当长的时间,但会议室里还是吵吵嚷嚷,议论纷纷,传说格罗·卡尤抽水站的工人要在夜里来占领议会。因此,经过3天的战斗之后已把战斗推进到被造反者占领的街区中心的现在,议会内部反而惊慌起来。再也没有比如下的传闻更没有根据的传闻了,也再也没有什么东西更能说明这场战争的特点了:这是一场敌人随时就在你的身旁,谁也保证不了自己的已被掠夺的家园不再被破坏,而胜利又遥遥无期的战争。为了使议会不遭受敌人的突然袭击,当夜就急忙在通向议会的一切道路的入口处筑起街垒。在得知这只是无中生有的传闻之后,我便就寝去了。

    关于六月的战事,我再也没有什么要说的了。关于最后两天的回忆,都插在最初几天的回忆当中,因而有些分不清了。大家知道,造反者在这次内战中的最后据点圣安托万郊区,星期一才被我军占领,亦即在战争开始后第4天才投降。这一天早晨,芒什省的志愿军才抵达巴黎。他们以急行军前来,但要在没有铁路地区走320多公里路程。他们共有1500人,其中有地主、律师、医生、农场主、我的朋友和邻居,我见到他们时十分感动。我的故乡的几乎所有旧贵族,都在这时拿起武器参加了部队。差不多全法国都是如此。从深居乡间的士绅,到望族的高雅无为的继承人,这时都想起他们曾是战争等级和统治等级的一部分,他们要到处作出去巴黎和勇敢的表率,他们的活力还像当年的贵族那么大。因为这是在他们觉得自己已经彻底失败,在永远安息 【206】 之前又屡次企图从死亡的阴影中挣扎出来的时候,显示自己昔日的形象的机会。夏多布里昂 【207】 先生正是在六月事件期间逝世的。在今天,老一辈的人可能对他仍有深刻的印象;我由于家庭的关系和童年的记忆,也觉得他似乎还在我的眼前。长期以来,他一直处于呆然失语状态。人们觉得他随时可能失去智力。但就在这种状态下,他还能听清二月革命的传闻,并想打听其详情。人们告诉他路易·菲力浦王朝被推翻时,他说:“好得很!”随即沉默无语。4个月后,6月的轰隆炮声进入他的耳朵时,他还能问这是什么声音。人们告诉他这是在攻打巴黎,是大炮在轰鸣。他一面说“我也去那里”,一面挣扎着要起来而起不来。随后,他沉默不语,而这次他要永远沉默了,因为第二天他就死了。

    这就是六月事件,它是必然而又痛苦的事件。它没有在法国扑灭革命的火焰,但它至少使可以称之为二月革命的固有任务的工作暂告一个段落。六月事件使全国人民从巴黎工人的压制下解放出来,让他们重新自己掌握自己。

    社会主义理论继续以贪婪而嫉妒的精神 【208】 向民众的心中渗透,在民众中间撒播未来革命的种子,但社会主义政党本身未能挽救自己的失败,而日渐没有力量了。不属于社会主义政党的山岳派,不久也因受到连带的打击而感到伤势难以治愈。温和的共和派也很快发现 【209】 ,救了自己的六月革命的胜利,把他们推到可使他们滑向共和国之外的斜坡上,于是他们赶快努力克制自己,但已无济于事。至于我,本来就嫌恶山岳派,对共和国又不执著,但因我热爱自由,所以在六月事件结束后,我就采取了大力支持共和国的态度。我当时就把六月的战斗看成是必然的危机,但在危机之后全国人民的气质就出现了某种变化。在对独立不羁精神的热爱之后,继之而来的将是对自由制度的恐惧,可能还有对这种制度的厌恶。自由被滥用之后,就必然要回归到原来的样子。这个反向运动实际上开始于6月27日:最初很慢,肉眼好像看不见,后来加快,再后来猛烈而不可遏止。它要在什么地方停止呢?我不知道。但我相信,不退到我们在二月之前所期待的地点,我们将非常困难,而且我可以预见,社会主义者、山岳派、共和派和我们自由主义者,都将信誉扫地,直到渐渐遗忘和消失关于1848年革命的特有记忆,而时代的普遍精神将重新占据支配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