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忽必烈汗的统治

费正清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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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初岁月

    1229年当忽必烈的伯父窝阔台而不是他的父亲拖雷被选择为成吉思汗的继承人时,似乎忽必烈在蒙古历史上只能扮演次要的角色。几乎没有人能预见到他最终将成为蒙古帝国中最有权力的人物。

    有此远见的人其中之一是忽必烈的能干非凡和聪明的母亲唆鲁和帖尼别吉。与几乎同一时代的阿基坦的埃莱诺一样(译者注:埃莱诺先后为法王路易七世和英王亨利二世的王后),唆鲁和帖尼养育了四个成为君王的儿子————蒙哥、忽必烈、旭烈兀和阿里不哥。两位母亲都献身于儿子们的前程,并且在自己的儿子们登上王位之前从不停止努力。唆鲁和帖尼的同代人把她看成那个时代最伟大的妇女之一。希伯来医生巴·希伯尔思(Bar He-braeus)引用他的时代的一首诗把唆鲁和帖尼描述为“如果我发现女性中还有别的妇女像她,我会说女性远远超出男性”[1]。如果没有她的政治手腕以及她对他们的培养,她的儿子们不会成功地取代窝阔台家族成为主要的蒙古皇室家族。

    唆鲁和帖尼深深地影响她的儿子们。首先,她确保儿子们是有文化的,对于渴望统治一个伟大帝国的人来说,有文化是一种必不可少的能力。此外,她以自己的表率作用教导他们一些基本的政治准则。例如,在中国北方的她的属地里,她既不剥削汉族臣民也不在这个地区进行抢掠。她意识到如果她鼓励而不是干预当地的农耕经济便会增加税收。她对宗教的宽容政策也给她的儿子们留下深刻的印象。尽管她本人是一个聂思脱里派基督教徒,她向佛寺、道观以及伊斯兰宗教学校(madrasa)捐助金钱以及其他具体的支持。[2]她认为在自己的分地上对宗教的赞助会使她更容易进行统治。在对自己分地的管理中,唆鲁和帖尼吸收几位汉人幕僚设计出的管理汉人臣民的适当制度,这些政治制度在她的臣民中是有作用的。

    1215年9月23日唆鲁和帖尼生下忽必烈,恰好在1215年成吉思汗占领北京。关于忽必烈的童年、教育和游历的史料是有限的。但是,这一点看来是清楚的,即对他的抚育由他的母亲承担,因为在忽必烈的童年和青年时代,他的父亲拖雷离家在中亚或中国征战。唆鲁和帖尼招募一位名叫脱罗术(Tolochu)的畏兀儿人教忽必烈读写蒙古文。[3]她确保通过她的汉人幕僚使忽必烈受到汉人方式的影响,但奇怪的是从未教他阅读汉语。她还为忽必烈争取到了第一个官职。她说服大伯窝阔台将邢州封给忽必烈管辖,邢州地处河北地区,在1236年拥有上万户的人口。以他的母亲为榜样,忽必烈通过鼓励农业以及宗教上的宽容政策寻求与他的汉族臣民保持良好关系。也像他的母亲,他在自己的周围笼络了一批志同道合的幕僚,其中大部分是汉人。[4]在他以后的事业中,他常和聂思脱里基督教徒、吐蕃佛教徒以及中亚穆斯林教徒磋商,而不把自己囿限于汉族幕僚之中。

    忽必烈最早的谋士们是一群折中主义者。海云和尚(1205——1257年)向他介绍佛教的戒律和习俗,并且安排忽必烈和刘秉忠(1216——1274年)见面,后来证明刘秉忠是忽必烈的最重要的大臣之一。赵璧(1220——1276年)向忽必烈讲演儒学。毫无疑问,姚枢(1201——1278年)是对忽必烈影响最大的儒士幕僚,因为姚枢是一位“务实并多才多艺的且善于使自己的传统学识适用于新环境的儒士”[5]。他的实用主义和现实主义对忽必烈和蒙古贵族有一定的吸引力。姚枢的建议总是隐含在蒙古人所能理解的逻辑之中。一些儒学谋士仅仅勉强地为忽必烈服务。赵復是这些不太合作的谋士中的一个,他只被忽必烈召见过二次。在他们的谈话中,忽必烈询问他如何征服南宋。赵復的回答是:“宋,吾父母国也,未有引他人以伐吾父母者。”[6]

    尽管偶尔会发生这种抵触,忽必烈还是建立了一个由顾问们组成的“幕府”。他可以在具体问题上征求他们的意见,也可以和他们讨论儒家道德学说。其他蒙古贵族都没有吸收这么多的儒士,帮助统治他自己在邢州的领地无须这么多的扈从。很清楚,忽必烈预见到自己在蒙古帝国中尤其在中国的更重要的作用。至于他的幕僚们则出于各种不同的原因为他服务。有的是为了金钱或者为了豁免劳役及其他义务;有的希望在中国恢复统一和秩序,并且认为蒙古人具有统一中国北部和南部的最好机会。另一些为忽必烈工作的人是为了改善他们的众多百姓的现状并且试图促使蒙古人汉化。

    但是,忽必烈并不把自己局限于作为幕僚和行政官员的儒士中。他的汉族臣僚不可能受到完全信任,而且他们也不能帮助忽必烈实现他的所有目标。例如,在军事方面,忽必烈依赖蒙古统帅的建议及辅佐。他把当前的和以后的军事行动都委托给蒙古人。他用畏兀儿人和突厥人作翻译、地方长官和文书主管。所以,1259年蒙哥去世时,忽必烈已经招募了代表不同地区、不同民族和不同职业的幕僚和官员。尽管他不是第一位从被征服的民族中寻找幕僚和助手的蒙古人————窝阔台和蒙哥在他以前已经这样做过————但他是惟一拥有如此多的志同道合的幕僚的蒙古人。

    一位对忽必烈有影响力的顾问是他的妻子察必。尽管有关她的一生及事业细节的文献甚少,但足以揭示对于一位追求成为伟大帝国统治者的男人,察必是一位合适的伴侣。她劝告忽必烈防止蒙古家臣把他分地中的肥沃农田变成牧羊的牧场。她的理由是如果忽必烈鼓励这种转化,他不仅会破坏自然农耕经济,而且还会疏远他的汉族臣民。察必还是一位虔诚的佛教徒,尤其热衷于吐蕃佛教。她生下的第一个儿子取名为朵儿赤(来自藏文的rDorje)。毫无疑问是她敦促忽必烈邀请像海云那样的僧侣来到他的领地并且和他们讨论深奥的佛教教理和教义。她对佛教的热情肯定促使他支持这种宗教。总之,忽必烈认真地考虑了察必的各种见解。

    然而在他的兄长蒙哥于1251年就任汗位之前,包括他的妻子察必在内的这个杰出的谋士集团尚未使忽必烈崛起。忽必烈仍是一个朦胧的人物,这个时期的蒙古文、汉文或者波斯文史料中很少提及他。但是,随着他的兄长夺取权力,忽必烈开始担负重大责任;并在该时期的历史上得到更多的注意。他出来说眼蒙哥为控制蒙古帝国向窝阔台家族进行挑战。随着他的哥哥在1251年获得成功,忽必烈加入到宫廷的内部决策圈中,蒙哥在争取汗位斗争中的对手们能得到相对宽大的处理,他起到一定作用。

    蒙哥统治期间忽必烈的第一项重要任务是承担一次军事远征。蒙哥希望继续他的前任们的扩张政策,并命令他的弟弟旭烈兀把蒙古统治扩大到中东。而另一个兄弟忽必烈则受命率军对现今云南省内的大理王国远征。对中国西南这一地区的控制可为蒙古人提供进攻南宋王朝的另一个基地。1252年七月忽必烈接受蒙哥发动远征的命令,但是直到1253年九月他才向大理进军。[7]大理战役的准备对他来讲特别重要,因为这是他的第一项重要任务。在36岁时他终于得到一次进攻极其重要的军事目标的机会。他不希望糟蹋掉这次可以证明自己是军事指挥家的机会。

    1253年夏末忽必烈准备好完成蒙哥交给他的这项任务。他的军队从陕西出发向大理进军。在发动进攻之前,忽必烈派遣三位使者要求大理投降。大理国王段兴智以及在国王后面执掌实权的宰相高祥对此所做的回答是杀死了这三位使者。因此忽必烈向大理国发动三路进攻,他的军队打败敌人,迫使敌人退回到首都。汉文史料称赞姚枢阻止了不必要的杀戮。他劝说忽必烈命令部下制作一幅带有禁止杀戮字样的帛旗,使城内的居民确信如果投降,他们的生命可不受伤害。由于这种保证,大理选择了投降。忽必烈没有食言:居民没有受到伤害,他们的政府系统只有很少的改变,并且允许段氏家族和忽必烈指定的宣抚使分享权力。

    忽必烈的第一次军事远征是凯旋而归,他实现了蒙哥的愿望。他的军队损失很小,并且他把蒙古的控制扩展到一个非常重要的地区————个向中国南部发动进攻的基地和一条扩大与缅甸及印度贸易的通道。通过领导一次成功的战役忽必烈在蒙古人的眼中证明了自己的能力。一个人要在蒙古贵族中得到认可必须显示军事首领的才能,现在忽必烈表现了自己的气质,确保在蒙古同胞中提高自己的形象。

    忽必烈和中国,1253——1259年

    从西南战役凯旋回到他的分地之后,忽必烈开始把注意力集中到他的分地的行政管理之上。依靠儒士幕僚的支持和协助,他发展农业、发行纸币鼓励贸易并且征收赋税。总而言之,他的分地既稳定而富庶,使得忽必烈得以考虑长期规划。他在尝试中,要求一位名叫刘秉忠的佛教僧人给予指导,刘秉忠是海云介绍给忽必烈的一位著名诗人、书法家、画家、术数家和天文学家。[8]刘秉忠劝说忽必烈培养、保护和使用被他描述为国家财富的儒士。他还督促这位蒙古宗王开办训练儒士的学校,恢复传统的科举考试并重新引入古代中国的礼乐制度。最后,他建议为忽必烈的汉地臣民制定不过分沉重的税收和军事义务。除了没有恢复科举之外忽必烈批准了所有的建议。他不希望全部使用汉人幕僚,或者至少不希望全部使用讲汉语的幕僚和官员。

    刘秉忠和忽必烈之间最重要的合作可能是在这位蒙古宗王的农耕世界的新分地内建设一座都城。1256年,他们在滦河以北后来属内蒙古清代城镇多伦诺尔以西36里处选择了一个地点。这个地点夏天的气候比中原北部凉爽,四面环山,水源丰富,足以供应中等规模的城市。它靠近汉人农业边缘地区和蒙古人牧场的边线,距北京约有十天的旅程。[9]这样,传统的蒙古人就不能指责忽必烈放弃传统而站在汉人一边。然而,忽必烈已对他周围的汉地臣民发出了变革信号。

    对忽必烈的定居臣民发出的另一个信号是名为开平的新城,开平以中国过去的都城为模型。许多建筑的布局基于中国古书《易经》的规定。城分为三个区。外城为方形,由12——18英尺高的土墙包围。大部分居民居住在这个区域里的土房和木房里,外城还有几座佛寺。第二个区是内城,容纳忽必烈和他的扈从。高10——16英尺的砖墙包围着内城。建筑在土台上的皇宫大安阁是这个部分的最重要的中心。在宫殿内,“大殿、房屋和走廊全部贴金并且油漆得富丽堂皇。宫中的绘画、肖像、鸟树花草等等美妙精巧,使人愉快和惊奇”[10]。在内城中还分布着许多其他殿堂和官府。开平城的最后一部分是外城北面的猎场,由草地、树林和河流组成。猎场中驯养着供忽必烈打猎的各式各样的动物,尤其是鹿。园中还饲养着白牝马和母牛,它们所产的奶,除了大汗和他的后裔之外,谁都不准饮用。[11]

    目睹忽必烈分地中的这些发展,蒙哥必然会对他的弟弟与其汉人臣民的认同不安。蒙哥的大臣们也指责忽必烈避开传统的蒙古法律采用汉人的法律统治他的分地。1257年蒙哥派出两位亲信大臣调查忽必烈分地的状况,揭露出他们声称的大量违法和越权行动后,他们逮捕和处死了几位高级官员。[12]不过清洗未殃及忽必烈。几个月之后,蒙哥面临两个关键问题,并且感觉到要解决这两个问题,忽必烈的协助非常宝贵。第一个问题是已经上升到猛烈的械斗并且破坏庙宇道观的佛教和道教之间的宗教冲突。第二个问题是征服比中原最富裕地区更为富庶的江南地区。忽必烈和他的汉人谋士可以帮助蒙哥解决佛道之间的争端并且同时帮助他得到中原汉人的忠诚。因此蒙哥在1258年上半年安排了和他弟弟的一次会面,他们两人重归旧好。事实上,他们都需要对方。

    这次会见后不久,忽必烈召集300位佛教僧侣、200位道士以及200位儒士和朝廷官员对有争执的问题进行辩论。他要对这两个宗教团体的论战主张进行裁决。道教和佛教都追求“唯我独尊”并且都期待着非宗教权威的支持。辩论的焦点是所谓“化胡”理论(野蛮人的昄依),道教徒坚持认为老子曾离开中国到西域去,在西域老子把自己变换成佛祖并且开始传播佛教学说。他们暗示佛教只不过是老子发展的道教中的一种简单的庸俗化形式,以便吸引比较落后的印度人。道教的辩护者依据两本古书《化胡经》和《八十一化图》中所找到的证据。[13]但是,他们的佛教对手尤其是吐蕃的八思巴对这些著作的可靠性提出疑问。他们指出包括司马迁的伟大历史著作《史记》在内的早期中国史料都没有提到过这两部著作。八思巴提出这两本书是后来的伪造品。忽必烈赞同这种观点。

    这位蒙古王子向道教徒提供一次挽回的机会。他邀请道教徒表演他们精通的绝技。由于不能完成这项挑战,道教徒被宣判为是这次辩论的失败者。忽必烈命令烧毁所有的《化胡经》和《八十一化图》,并且把没收道教徒的财富归还给佛教寺院。[14]忽必烈没有禁止道教,仅仅抑制他所认为的过分行为。惩罚性的清洗会激怒道教徒,他们的许多支持者将会阻碍蒙古人统治中国北方的努力。忽必烈的决定以及他惩罚道教徒的温和态度看来得到了他的汉人臣民的赞同。

    因这场辩论而获盛名之后,忽必烈接受了一项新的任务。1258年年底,蒙哥作出征服江南的计划。他计划在四条战线上展开进攻。由他本人统率的军队首先试图占领四川然后向东挺进。忽必烈接着应该率领另一支军队从开平出发在长江中游的鄂州渡过长江,并在鄂州吸引住南宋军队。另外两支军队将从云南以及陕西的六盘山出兵,后者进逼宋朝重镇襄阳。蒙古人显然希望西部战场的迅速胜利会导致宋朝投降。因为遇到宋兵的顽强抵抗,蒙哥自己指挥的征战没有达到他的预想。1258年3月占领成都之后,他的远征军在1258年下半年和1259年的前七个月徒劳地陷入试图占领牢固守卫的合州城(今四川合川县)的战斗之中。1259年8月11日,蒙哥病死于合州附近的军中。

    蒙哥去世后,蒙古人在欧亚大陆上的征战全部停顿下来。蒙哥的军队不再向前移动,也未和其他三支进攻宋朝的军队进行联络。在中东,扩大蒙古在西部疆域控制的蒙哥的弟弟旭烈兀仓促地返回蒙古本土,只留下一支小部队守卫新占领的地区。蒙古帝国的这种混乱是由于缺少对汗位的有序继承而造成的。具有最伟大军事能力的领导者经常能取得胜利。

    1259年在拖雷家族中展开了皇位争夺。这不仅仅是一场两个人之间的争夺,因为他们各自代表着蒙古贵族中的主要派别。忽必烈受到被他征服的国家的文明的吸引并且寻求他的民众的建议和帮助,他代表着受到定居世界影响,并且希望同他们和解的蒙古人。而他的弟弟阿里不哥则作为传统的蒙古方式及准则的捍卫者出现。对于阿里不哥,草原世界要比农耕世界更有吸引力。他不信任他的两个哥哥旭烈兀和忽必烈,并且认为他们受到外来准则和观点的腐蚀。由此引发了涉及到蒙古帝国未来方向的兄弟之间的争斗。

    这场争夺推迟了几个月。1259年9月中旬,忽必烈通过他的异母兄弟派出的信使获悉蒙哥的死讯,他的这位兄弟要求忽必烈返回蒙古本土选举新的大汗。此时忽必烈刚刚到达长江北岸并且正准备向南入侵。按《元史》的说法,他告诉使者:“吾奉命南来,岂可无功遽还?”[15]波斯史家拉施特证实了这个说法,注明忽必烈的反应是,“我们带着一支多如蚂蚁和蝗虫的军队来到这里;我们的使命尚未完成,我们怎么能够返回,难道仅仅因为传闻”[16]?看起来忽必烈希望击败宋朝以提高汗位争夺中的地位,他应该作为一位成功的军事领导人投入这场争夺。出于这个原因,他没有立即返回北方。

    忽必烈和阿里不哥的汗位争夺

    1259年整个冬天忽必烈的军队坚持对南宋作战。他们首先渡过长江,接着围攻坚固设防的鄂州城。这场战役的胜利将支撑忽必烈在蒙古帝国中的声誉,而该城的宋朝保卫者誓死不投降。但是,南宋丞相贾似道希望媾和。他派出一位使者答应每年向忽必烈进贡银两丝帛,所要求的回报是保证把长江维持为他们的共同边界。忽必烈的儒士幕僚赵璧对此事的评论是:“今已渡江,是言何益!”[17]忽必烈企望胜利。

    接踵而来的危机挽救了宋朝。蒙哥死后阿里不哥立即调动军队并且和有影响的蒙古显贵结盟。1260年初,阿里不哥的一个盟友向开平城进军。丈夫出征期间坚守在后方的察必立即派出一位使者将他弟弟的计划和行动通知忽必烈。忽必烈必须放弃对鄂州的围攻,向北回军迎击阿里不哥。忽必烈从鄂州撤出大部分军队,只留下一支象征性的军队保卫已占领的地区。[18]贾似道利用忽必烈的突然撤军命令向蒙古的这支小部队发动进攻,并且迅速击败蒙古军,收复了宋朝领土。贾似道兴高采烈地把这场小规模交战吹嘘为巨大的胜利,错误地引导宋廷拒绝与蒙古和解。

    此时忽必烈正在回兵并于1260年春天抵达开平。《元史》说许多宗王“请求”忽必烈继承汗位。在三次正式“拒绝”之后,忽必烈答应他们的请求,在5月5日仓促召集的一次忽邻勒台上被选举为大汗。因为大部分蒙古贵族没有出席这次会议,忽必烈的选举受到异议。例如,一个月之内,阿里不哥在蒙古旧都和林宣布为大汗。在三个其余的主要汗国中,阿里不哥可以得到斡罗斯的钦察汗国和中亚的察合台汗国两个汗国的支持。忽必烈惟一的支持者是他的弟弟旭烈兀,而旭烈兀本人在中东正面临着对他的权威的严重威胁。在返回蒙古的途中,旭烈兀获悉埃及马木鲁克朝统治者于1260年9月在叙利亚的爱音扎鲁特击败了他的军队。[19]另外,钦察汗国为试图把他从沿着斡罗斯——波斯边界的阿哲儿拜占驱逐出去已向他宣战。旭烈兀的注意力被牵制到别的地方,从而在皇位继承的斗争中对忽必烈的帮助是很小的。

    为了得到支持,忽必烈不得不依靠汉地的资源和汉人臣民。他发布了一份由他的儒士幕僚王鹦起草的诏书[20],承认对于统治中国光靠蒙古军事技能是不够的,为了统一中国需要一位仁义的和按照先人传统进行统治的贤人,并且暗示他正是这样的人。他还提出减少百姓的赋税和徭役负担。[21]在发布这份诏书几天后忽必烈采用了汉制年号“中统”[22],尽管他还没有为他的王朝采用一个汉文国号。他设立的政府机构中书省和宣慰使司类似于传统的中国机构。事实上,忽必烈希望向所有的汉人示意————他想采纳典型中国统治者的服饰和风格。但是南宋的汉人不接受这种让步。他们把忽必烈派来对双方冲突进行外交协商的使者郝经扣押起来。1260年郝经被投入牢中,一直关押到70年代忽必烈成功地发动对南宋的军事征战为止。

    忽必烈自己可以利用中国北方的资源,并且利用占据中原的优势封锁向阿里不哥提供的物资供应。以和林为基地,阿里不哥需要输入大部分粮食,忽必烈决心切断他弟弟的供应线。甘肃、东北以及更西的畏兀儿是由忽必烈的盟友控制的。阿里不哥供给的主要来源是以中亚为基地的察合台汗阿鲁忽。起初阿鲁忽支持阿里不哥争夺帝位,但是对税收及分配掠夺品的争执使他们反目。因此,1262年以后,阿里不哥没有可依赖的盟友以及可靠的供应来源。对他来说,放弃帝位争夺只是时间问题。在几次小冲突之后,1263年阿里不哥向忽必烈投降。对忽必烈足够有利的是,几年后阿里不哥在被监管中死去,使人怀疑他是被毒死的。尽管阿里不哥死了,忽必烈的权力仍然面临着其他威胁。在把自己扮演成为蒙古帝国(见地图30)的大汗的努力中,忽必烈仍然摆脱不了对他即位的合法性的怀疑。[23]

    地图30 蒙古诸汗国

    同样,接受忽必烈为中国的皇帝也是脆弱的,出现了几位权力的竞争者。他的第一个对手是山东益都的李瑄。汉文史料描述李瑄是一个“反叛的逆臣”,因为他最终倒戈反对忽必烈。从而,他被看成为是一位反叛而不是一位献身建立中国王朝的忠臣。撇开不谈这种错误的表述,李瑄的确对忽必烈自称为中国皇帝构成了直接威胁。早期,在对宋朝的战争中李瑄和蒙哥合作并且袭击过几座滨海城镇。当忽必烈1260年登上中国皇位时,看来没有理由怀疑李瑄对蒙古的忠诚。另外,李瑄是王文统的女婿,而王文统刚被忽必烈任命为中书省的平章政事,这是政府里最有影响的官职之一。

    1260年和1261年,忽必烈送给李璮金银,作为对宋战争的费用。但在1261年下半年,李璮准备和忽必烈决裂并且实行与南宋的一项和约。由于可以从山东贮藏的盐和铜得到巨大财富,李瑄拥有向蒙古统治发起重要挑战所需的资源。他可能已经得到宋朝给予支持的保证并且必然认为和南宋的贸易以及其他经济关系要比与蒙古的友好关系更有实利。另外,在种族上作为一个汉人,他可能具有忠于宋朝的感情。不论出于什么动机,1262年2月22日他背叛了他过去认可的君主。忽必烈立即对此做出反应,派出几支最信任的军队来对付这位麻烦的汉人领导人。忽必烈的两位主要将领史天泽和史枢以及儒士幕僚赵璧前去粉碎李瑄的反叛军队。数量上的优势在几个月之内就显示出来,8月初李瑄被击败并被抓获。朝廷的士兵按通常为贵族施行的处死方法,把李瑄放在一个袋中用他们的马把他踩死。他的岳父王文统在此之后很快也被处死,并且为了对王文统受到的惩罚提供法律根据,公开宣布了王文统在叛乱中的造反及“叛迹”。[24]

    李瑄的反叛在忽必烈的统治中是一个转折点,因为它增加了忽必烈对汉人的猜疑。在一个重要经济地区发生的由一位重要的汉人领导的并且得到一位受信任的最高层汉人显贵隐蔽支持的叛乱肯定会对忽必烈产生影响。从这个时刻开始,他自然地对仅仅依赖他的汉人助手统治中国产生怀疑,作为替代他从非汉人幕僚中寻求协助。即使在他成为大汗和中国皇帝之前,忽必烈已经招募出身于不同种族的幕僚。但是,李瑄的背叛引起更大的对依赖汉人的怀疑,忽必烈更强烈地意识到需要非汉人的幕僚和官吏。

    他的妻子察必支持统治上的这种努力。察必渴望成为有权力的皇后,而不仅仅是一个部落首领的妻子。[25]她对不同背景的尤其是吐蕃背景的官吏的庇护也补充了忽必烈的政策。然而,他们两人仍意识到他们的大部分臣民是汉人,从而容纳某些汉人价值观念和制度是必不可少的。

    忽必烈早期实行的行政制度意在吸引汉人的支持并且反映蒙古人的利益。但是,和以前的中国朝代不同,忽必烈新设计的政府不实行科举。这种需要对孔子学说进行反复学习和探讨的考试从7世纪起为中国的各朝代提供了许多官员,并且被北方的辽、金所采纳。但是,忽必烈不急于把自己囿于由汉人思想熏陶出的幕僚和官员的圈子之内。此外,他想拥有任命自己官员的权力。不过他所建立的制度应该是他的汉人臣民所熟悉的。

    传统的中国政府机构中书省负责大部分行政事务,如接收呈交给皇帝的奏章以及制定法律。中书省的负责人在主要的政治决策上和忽必烈商量,然后由左丞相和右丞相监督的六部执行。[26]枢密院负责军事事务,御史台监察全国官吏的行为并且向皇帝呈写报告。尽管中央事务的大部分框架类似于更早的中国各朝代,但地方控制系统是不同的。中国分成行省,各省由行中书省丞相管理。皇帝还指定蒙古人或中亚人为专门代表(达鲁花赤)检查各省官员及各省180路地方官吏的活动。

    忽必烈的政治制度明显地不同于以前中国各朝代的政治制度。首先,他把居民分成为三个种族。蒙古人占据最重要的位置,然后是称为色目人的西亚和中亚人。称为汉人的中国北方居民最初构成最低的阶层,而在征服中国南部之后称为南人的南方汉人变为最低的阶层并且排除在一些最重要的文职之外。忽必烈认识到如果想避免被人口多得多的汉人(数量上至少是30比1)所吞没,蒙古人必须拥有控制权。概括地说,比起以前的中国各朝代对控制的强调要更多。

    忽必烈关心的是官员(其中不少人不是蒙古人)保持忠心、诚实和廉洁。“蒙古的监察系统……要比任何一个前朝的系统更为渗透得多,并且它与中央集权紧密联系的程度在中国的监察史上是前所未有的。”[27]忽必烈寻求保持官员的忠诚同时防止他们滥用职权。受贿的官吏、在履行职权时缺乏热情的官吏或者向他们的臣民过分征括的官员受到严厉的惩罚。同时忽必烈需要新的制度来控制和保持蒙古人的统治地位。从窝阔台的时代开始,许多蒙古贵族得到封地的赏赐,在他们自己的封地里他们认为自己是至高至上的并且几乎不允许干预。忽必烈必须使这些封地得到中央政府的监控,坚持使这些统治者必须遵守他的政府制定的法律和制度。另外,他期望由他而不是封地的拥有者来征收赋税和征募国家的军队。

    最近的研究提出忽必烈在控制上的努力是徒劳的。一位学者写道:“由于在任命重要官员时常常破例……中央政府在全帝国范围内的行政事务的参与上顶多是短暂的并且仅限于非常有限的活动。”[28]按照这个观点,中书省的作用只在忽必烈的旧分地和首都周围是有效的,对于地方事务的控制不像他所希望的那样遍及各地。同样,他对地方官员和封地领主的控制也是有限的。在他的统治期间,他赦免过腐败的和顽固对抗的官吏,这表明在推行自己的法律时他不时受到挫折。然而这些失败不应该夸大,因为在13世纪60年代的前几年忽必烈已经建立看上去切实可行的对中国的行政管理。这种行政管理对于汉人是熟悉的,但它和以前的中国体制相比又有相当的不同,以便容纳忽必烈和蒙古人的价值观念和体制以及他们更大的控制臣民的需求。

    向外扩张

    在中国建立政府之后,忽必烈现在把他的注意力转向对外关系。和他的蒙古前辈一样,忽必烈懂得必须坚持领土扩张。在蒙古人的心目中,衡量一位统治者的成就在某种意义上讲是看他是否有能力将更多的财富、人民和领土并入他的版图。同样,汉人相信贤明的君主应该使外国人臣服并且接受中国至上的观念。外国人应该不可抗拒地受到中国统治者的德政以及浩荡皇恩的吸引。蒙古人和汉人的世界观念导致忽必烈把扩张放在首要位置上。忽必烈获取权力的方式也可能导致他追求对外征服,因为他曾经受到他自己弟弟的挑战,在他作为蒙古世界的统治者的合法性上确实笼罩着疑云。忽必烈可能试图通过进行对外战争消除这种怀疑,因为新的征服将会支撑他在蒙古人中的声誉。

    对宋朝的征服

    出于安全上的考虑也促使忽必烈对南宋开战,和其他中国王朝一样,宋朝渴望统一中国。在宋朝朝廷中复仇主义是政治辩论中的一部分,而且尽管此时宋军相对较弱并且没有构成对蒙古的直接威胁,但它可能恢复元气,并且它的首要目的之一是收复被蒙古占领的中国北方领土。忽必烈应该在南宋变成更强大的对手之前征服宋朝。宋朝的大量财富是另一种吸引。南宋土地肥沃,这对北方极其重要,因为北方的人口超过北方的食品供应能力,因此北方需要很好的利用来自南方的谷物供应。宋朝与南亚、印度及中东的海运贸易使南宋的沿海城市富裕起来,这是忽必烈的另一个经济动机。

    但是要占领中国南方存在许多障碍。尽管蒙古军队和骑兵在北方的气候和地形条件下是成功的,但他们不习惯南方的气候和地形。他们对中国南方亚热带地区的折磨人的高温没有准备,也不适应南方或西南地区的疾病、寄生虫病和蚊子肆虐的热带雨林。他们的马匹不能很快适应高温,并且在南方农田上不能像在平原上那么容易得到草料。另外,蒙古军队需要采用以前未使用过或至少很少使用过的军事技术。例如,为了对付南方的水军,他们需要造船、招募水手并且需要更加精通水战。在陆地上他们需要围攻人口众多、守卫良好的城镇。事实上,在蒙古人攻打的国家中,宋朝人口最多,资源最丰富。而对大宋帝国的占领需要大量的支出和努力。

    表面上南宋是繁荣的。像首都杭州那样的活跃城市追求奢华并具有为此所需的资源。杭州拥有豪华的饭馆、茶馆及戏院;“别的城市都没有这样地聚集财富”[29]。南宋的繁荣来自广泛的国内贸易以及和亚洲及中东其他国家的贸易。认识到可以从贸易中征集潜在的税收,南宋政府在最重要的港口中任命海上贸易监督人(提举市舶使);雇用商人监督国家专卖并在社会上给他们以较高地位;还鼓励与中国开展贸易的外国商人。随着海上商业的繁荣,宋朝关心航运并且相应地关心水军力量的提高。朝廷建立海军抵御沿海的海盗,装备着火箭、火器和炸弹的大战船成为南宋武装力量的重要分支,构成蒙古入侵的一种障碍。[30]

    虽然商业繁荣和水军强大,13世纪中期宋朝内部面临许多严重的政治和经济困难。许多善于经营的大地主通过压迫农民或者得到官僚亲戚的偏袒,从而积累大量财产并且获得免交赋税的特权。随着越来越多的土地从税收名册上消失,朝廷的国库需求不能得到满足。宦官和外戚在朝廷的政策制定中起着重要的作用,有时压倒高级官员。军事上的开销不断上升,腐败和低效使军队战斗力下降。从13世纪60年代初期,大臣贾似道开始试图改革并约束牟取暴利的宦官、外戚和官吏。他清洗一些这样的人物并使自己的党羽担任重要的官职,从而使宫廷两极分化,疏远并扩大对立面。因此,到了和蒙古对抗时,宋朝朝廷陷入了严重的分裂。

    最初,忽必烈和宋朝的交往不是交战性的。1260年他的使者郝经建议宋承认忽必烈是天子,换取实质上的自治,并且通过蒙古对贸易的支持以获得更大繁荣。宋朝扣留了郝经并且不理睬1261年由崔明道和李全义率领的第二个使团。[31]然而忽必烈继续向南方的汉人作出和解的姿态。他释放他的军队在边界上抓获的汉族商人,宽宏大量地对待南宋的逃兵,并坚持化干戈为玉帛。

    因为宋朝拒绝放弃它的主权,武装冲突不可避免。从1260年之后出现小冲突,1265年在四川发生了大的冲突。战争于1268年爆发,一直持续到1279年(见地图31)。从1268年到1273年的襄阳之战是战争中最长的战役并被证明是最关键性的。位于汉水沿岸的襄阳是具有决定意义的重要战略要地,是通向长江中游盆地的最后一个要塞。宋人在那里修建了几乎坚不可摧的防御工事,其中包括如拉施特所描写的“坚固的城堡、厚实的城墙和深深的护城河”[32]。为了战胜守卫者的抵抗,蒙古军队需要取得汉水上的水上霸权以阻止来自宋朝首都的给养和增援部队。蒙古军队还需要熟练掌握攻城战术和使用火炮。为了提供这种专门技能,忽必烈挑选了一组来自各种族的军官,并为他的军队招募蒙古人、汉人、畏兀儿人和波斯人,为他的水军招募高丽人和女真人。

    地图31 对宋的征服

    围困开始于1268年秋天,但是很迟之后才实现全面封锁,从而在围攻的头三年中宋朝能够向它被围困的要塞发送给养和增援部队。同时忽必烈反复地派出他自己的增援部队向襄阳的保卫者增加压力。例如,从1269年4月到1270年4月,他向该地区的指挥官派出10万官兵和5000艘战船。但是襄阳的保卫者坚持不投降。然而,1272年初宋朝朝廷在打破围攻中遇到更多的障碍。从这时起,襄阳完全孤立。但蒙古指挥官认识到强攻城堡和要塞要付出沉重伤亡。如果他们选择避免流血,毫无疑问他们会被钳制,为了打破僵局他们需要帮助。

    两位回回技工提供了蒙古人所寻求的帮助。忽必烈的侄子、波斯的伊利汗阿八哈应大汗的要求派出亦思马因和阿剌瓦丁前来中国。[33]这两位回回人在1272年下半年到达襄阳并建造了能够远距离发射大石块的投石机和石弩。年底蒙古军队开始使用这些设备。有记载说“当该炮发射时声音惊天动地,它所击中的所有东西都被击破和摧毁”[34]。借助这种大炮的神威,蒙古人最后强行攻城,剩余的宋军用密集的石块和弹射器反击但未能挡住敌军。1273年3月勇敢的宋军将领吕文焕投降,几乎持续五年的围攻终告结束。

    襄阳失守之后,宋廷士气低落,贾似道信誉扫地。贾似道试图通过亲自主持抵抗蒙古军队的进攻尽力挽回声誉。他知道进击的蒙古人将沿东南方向向宋朝首都杭州进军,决定在西北方向上靠近扬州城的地方进行抵抗。贾似道率领13万大军等待敌人。为了加强自己的入侵力量,忽必烈决定指定一位攻宋军队的统帅。

    1273年夏天,忽必烈选择了伯颜,一位可能是那个时代的最有才华的军人担任远征军的指挥官。在旭烈兀领导下的波斯和中东战役中以及在大理战役中伯颜已功成名就,但是现在他得到最重要的任命。[35]认识到这项任务极其重要,伯颜对远征做了大量准备。他还鼓励和欢迎汉人背叛者。

    完成计划制定和对军队的训练之后,1275年1月伯颜从汉口渡过长江。两军展开了水陆激战,但很快宋军被迫后退。3月中旬,伯颜终于在离扬州不远的丁家洲遇到主要对手贾似道。除了蒙古具有包括投石器和石弩在内的大炮之外,双方势均力敌。大炮意味着差异,伯颜击溃宋军并予以重创。贾似道的军队开始逃跑,贾似道被迫重聚军队并且退却。他在首都杭州的政敌得到了他们一直寻找的机会,他们剥夺他的官职并把他流放到南方省份福建。在途中,贾似道被押送他的人害死。

    宋廷处于慌乱和无序状态。当蒙古人继续向前推进时,南宋的皇族面临其他困难。年轻皇帝度宗于1274年8月12日突然病逝,由他的年仅四岁的儿子赵继承皇位。赵的祖母谢太皇太后为孙子摄政,但她体弱并且缺乏好顾问,尤其因为越来越多的有权势的臣僚投靠了蒙古人。同时,在丁家洲战役之后伯颜的军队包围扬州并且占领一个又一个的城市,多有宋军和居民不战而降。除了投降之外皇太后没有别的选择。1275年末,她派出使者答应向蒙古进贡。但是伯颜拒绝这些提议,声称除无条件投降外他对一切都不满足。

    1276年1月末,太皇太后最终承认宋朝皇帝是忽必烈的臣民并把国玺交给伯颜。[36]宽厚地接受宋朝的投降之后,伯颜告诫他的手下不要抢劫和掠夺并把皇族护送到北方忽必烈的驻地。同样,忽必烈对投降的皇族是关心的。尽管他没收一些珠宝和官服,但他为皇太后和皇后提供住处、年俸及侍从。年幼的皇帝同样得到从小已习惯的奢侈,但他很快被放逐到吐蕃并且成为一位虔诚的佛教徒,后来在1296年他离开宫殿出家,终于1323年被迫自杀。

    尽管占领杭州,但是尚未完成对南宋的征服。一些宋朝忠臣带着皇帝的两位异母兄弟逃到南方。1276年6月14日他们聚集在福州拥戴7岁的哥哥赵昰为皇帝。面对这样一位年幼的皇帝,宋朝忠臣需要一位强有力的摄政王来保证他们事业的生存。由于主要官员政治观点不同,不能选出单一的摄政王。缺乏团结和不断的争吵削弱宋朝并且使蒙古人率领的军队更有信心以最快的速度向南挺进。

    畏兀儿将军阿里海牙率领的军队经湖南和现在的广西向西南挺进。当年年底,另一支由蒙古将领唆都指挥的部队占领福州,迫使宋朝忠臣向更南的港口泉州退却。泉州的主管海上贸易的招抚使回回人蒲寿庚最初欢迎逃来的皇帝和他的随从,但是蒲寿庚很快感觉到宋朝官吏的傲慢和专横,随之即爆发争执。[37]1277年4月他把忠诚转向到蒙古人,因为蒲寿庚指挥着一支精良的船队,对忽必烈来说这是一次重要的变节。同时,在这一年中忠于宋朝的大臣在南方从一个港口转移到另一个港口,从潮州开始,接着到惠州,最后在年底抵达广州。唆都不断追击他们,并在1278年2月占领广州(在今广东)。忠于宋朝的大臣仍然不投降,而且再一次逃跑。但是,压力、艰苦的生活以及不断变化的气候和环境都使年幼的皇帝难以承受,在5月8日他将满10岁时夭折。

    他的死对宋朝的忠臣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但是他们的领导人张世杰和陆秀夫最后一次把他们重组在一起,推戴已死皇帝赵昰的异母兄弟赵昺并以他的名义进行统治。此时他们以中国东南边陲的雷州半岛附近的硇洲岛为基地。蒙古人的持续进攻迫使他们再次逃跑,这次从广州过海到达崖山岛。蒙古人对岛进行封锁。1279年3月19日,宋朝船队试图打破封锁,但在接踵而来的战斗中陆秀夫背负小皇帝蹈海,宋朝的末代皇帝夭折在海上,宋王朝最终被蒙古人推翻。三个月之后,张世杰在他的船队遭到飓风摧毁时溺死。一些忠臣逃到占城,他们计划恢复力量并且对蒙古在中国的统治进行挑战,但是他们已没有能力做到这一点。

    到了1279年,忽必烈和蒙古人粉碎了宋朝的残余力量。但现在忽必烈可能面临更加难以对付的局面,因为他必须获得他征服的汉人的效忠。为赢得他们的信任和支持,他不能仅仅表现为一位只对掠夺中国南方财富有兴趣的“蛮人”占领者。相反,忽必烈需要建立一个为蒙古人服务但又不过分压迫当地百姓的政府。某些政策和人员使用上的延续还可以使蒙古统治平稳过渡。因此.忽必烈对他的军人下令允许汉人不受妨碍地从事经济活动。他还试图为他的政府招募汉人官员,许多有才能的“南人”为蒙古人工作。但是,一些学者和官员拒绝为蒙古人服务,并且投身到非政治的事务中。一些人物,例如著名的儒将文天祥,表现对宋朝的忠诚,则被蒙古人监禁或杀害。[38]在忽必烈后来的统治时期,史书上没有记载重要的宋朝造反者,明显地显示出他在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国家中建立蒙古统治的能力(见地图32),他遇到的困难却很少。

    地图32 元时期形势图

    (译者注:本图采自韩儒林主编《元朝史》)

    征服高丽

    在平定高丽中,忽必烈取得了同样的成功。1258年,他的兄长蒙哥派出远征军平息叛乱并使高丽处于蒙古控制之下。武力的炫耀导致高丽的屈服,其象征是世子王禃(译者注:王禃初名王倎,封王后改名)作为人质抵达蒙古宫廷。忽必烈和这位年轻的高丽人相处得很好。当第二年蒙哥和高丽国王去世后,在一支蒙古部队的护送下忽必烈把王禃送回高丽并授予他高丽国王的封号。反过来,王禃很快地通过把世子送到忽必烈的宫廷作为人质以表现他的忠诚和“信诺”。在后十年中,高丽和蒙古朝廷间的关系持续改善。王禃向蒙古进贡,而忽必烈用慷慨的礼品回酬,允许高丽商人和中国进行贸易,并在经济困难时向高丽提供谷物和肉类。

    忽必烈甚至在政治骚乱时帮助他的盟友。1269年,一位名叫林衍的军官发动军事政变。在得悉发生暴乱消息后的一个月内,忽必烈派出3000名特遣军驱散叛乱军队并恢复了王禃的王位。1273年,残存的反抗者被赶到大陆南海岸旁的济州岛。为了巩固与高丽皇族的关系,忽必烈让他的女儿和高丽世子订婚,并成为以后在中国的蒙古王朝统治者的一种惯例。作为回报,高丽人每年派使团向中国进贡土拨鼠、水獭、白银、猎鹰、陶瓷和药品直至忽必烈去世;高丽向忽必烈的宫廷递交人口登记册,并且向派到高丽宫廷的蒙古监临官提供给养。济州岛的一部分变成养马的牧区,这些马匹进贡给蒙古或者用于贸易。在13世纪70年代中期平定高丽后,忽必烈对高丽提出了蒙古在军事和经济上的要求。[39]

    入侵日本

    也许忽必烈对高丽最艰巨的要求是在他的对日关系中作出帮助。尽管在13世纪初期高丽被称为倭寇的日本海盗所烦扰,他们仍希望避免牵连到蒙日关系之中。例如,1266年他们通过描述日本岛屿附近的汹涌海洋和狂暴气候劝阻忽必烈派往日本的使团不要继续前进。为高丽的不合作所激怒,忽必烈严厉地进行惩戒,他并且在1268年派出另一个由高丽人参加的使团。日本幕府首领和体现出武士自尊及爱国特点的摄政王北条政村,不接受作为中国的蒙古统治者的仆从地位,因此他们断然拒绝使团的提议,甚至不答复忽必烈的来函。在这封信中忽必烈把日本君主称为“小国之君”。1271年和1272年派去的使者得到相同的待遇,这两次使者返回中国后都描述了在日本所受到的粗鲁和屈辱的待遇。忽必烈不能容许日本人对他的无限期的蔑视。

    1274年忽必烈开始组织迫使日本接受进贡国地位的惩罚性远征。这次行动由1.5万名蒙古人、汉人和女真人士兵以及六千至八千高丽军队组成,由7000名高丽水手引导,从高丽的合浦(接近现代的釜山)出发驶向日本。他们占领对马岛和壹岐岛并且在九州东部海岸上的福冈登陆。因为忽必烈完全低估了日木人的抵抗力量,这并不是一支很强大和给人深刻印象的军队。尽管日本不具有能和蒙古人的长射程武器例如弩和石弩相匹敌的武器,而且他们的将领不像蒙古将领那样有经验,但是他们早就部署好沿海岸的防御,并且是在自己的土地上进行战斗,更加熟悉地形和气候。

    11月19日,看来日本人在福冈要输掉反抗蒙古人的第一场战争,但是那天晚上突然袭来未曾预料到的大风暴。日本人习惯这种“反常的”事件并且轻而易举地就隐蔽到任何他们能够找到的躲避处。但是蒙古人被吓坏了,在他们的高丽属下的劝说下返回到船上并驰向宽阔的大海等待风暴平息。后果是灾难性的:风、浪、岩石毁坏了几百艘船,1.3万人丧生。[40]远征以蒙古人的灾难告终,残余的部队开船返回并向忽必烈报告惨败的消息。因为忽必烈企图再次彻底征服南宋,所以他不能立即向日本报仇。1275年他派出另一个使团,但是使团的使者很快被趾高气扬的日本统治者杀死。尽管忽必烈不能允许这种蛮横的行为不受到惩罚,但是数年之后他才能够向日本派出惩罚部队。

    忽必烈与中亚

    同时,在中亚的察合台汗国,是一个与忽必烈对抗的、企图从他手中夺取控制权的劲敌。同对忽必烈的地位不造成实际威胁的高丽和日本的关系不同,与中亚的关系涉及到谁应得到蒙古汗位的敌意挑战。忽必烈的主要对手海都不仅是一位蒙古人,而且是皇族家庭中的一员。海都是大汗窝阔台的孙子。因为中亚与忽必烈的领土具有共同边界,敌对关系会使中国西北的边境受到打了就跑的侵扰,内亚游牧民的这种袭击使得汉地农民一年四季遭受损害。在这样的袭击之后,游牧民可轻易地逃向中亚草原和沙漠中无边无际的辽阔空间,躲避定居居民的追击军队。这种攻击破坏了忽必烈鼓励的跨越欧亚大陆的远距离商队贸易并且危害忽必烈在中亚建立牢固的城镇和绿洲。如果敌人控制这些必不可少的屯驻地点,他们可以破坏贸易。

    忽必烈的侄子海都代表蒙古人中游牧民族的利益,这种利益威胁着日益在中国呈定居趋势的蒙古王朝。海都喜欢游牧生活,喜欢作为牧人的君主的生活,但不喜欢作为农民的统治者的生活。他的住所是开阔的空间,而不是在人口众多的都城里的豪华宫殿中。比起由中央政府统治的充满官僚气息的定居农业社会来,他更偏爱游牧社会。中国史料却把他描绘成是一位掠夺者和一个背信弃义的叛徒。但是他的确既不想破坏这个区域里的繁荣城镇也不想粉碎那里的贸易基础。实际上,海都曾积极地阻挡对中亚绿洲的掠夺并且肯定指示过他的下属不要骚扰居民。不过,他对这些城市征税,并且用所得到的收入支持他的军队。无论如何,他表现为蒙古传统的捍卫者,并且在他看来,忽必烈是背叛者。[41]

    难以确定忽必烈和海都彼此开始敌对的准确时间。早在1266年7月9日,忽必烈就任命他的儿子那木罕为北平王,试图让这位年轻人负责中国北部的军事事务并且防止海都对中国西北地区的侵犯。五年之后忽必烈指派他的儿子到阿力麻里(今新疆霍城)的中亚前哨,保护这个地区不受海都的侵扰。忽必烈还派去几位那木罕的侄兄弟去陪伴他,铸成大错。因为他们全部卷入激烈的争执,严重妨碍了远征,并最终导致了远征的失败。

    在粉碎中亚的反对者的远征中,那木罕几乎没有进展。他成功地建立了军队的补给线,但不能很快地制约敌人。海都的军队以游击战的方式行动而不与他进行传统的战斗。一旦发现自己在数量上处于劣势或者处于险境,他们立即脱身逃到他们熟悉的草原上或沙漠里。因为不能轻而易举地追击机动性极强的游击部队并和他们正面作战,那木罕的军队灰心丧气。为了打破僵局,1275年忽必烈派出妻子的侄子安童(1245——1293年)支持那木罕。安童是一位有能力的和杰出的人物,当时已任右丞相。到达那木罕的营地之后,安童很快意识到,宗派主义使诸王分裂,并妨碍着有效的军事行动。但是,由于站在那木罕一边,安童也被卷入这场争论之中。

    1276年下半年,陪伴那木罕的几位宗王秘密计划破坏远征。包括阿里不哥的两位儿子和蒙哥的一位儿子在内的谋反者拘捕了那木罕并把他交给斡罗斯的钦察汗,而把安童交给海都。[42]他们二人被监禁几乎达十年之久,但是没有受到伤害。谋反者由于发现海都在和他们结盟的问题上含糊其辞而感到失望,海都不希望他们呆在他的王国内。不久他们就移居到认为更安全的蒙古草原上。最终钦察汗和海都均不能从两位俘虏身上勒取到赎金并且看出继续监禁他们没有好处,便释放了那木罕和安童。当1284年他们返回时忽必烈热烈地迎接他的儿子和他的内侄,并且再次授予他们过去的职务和头衔。

    在那木罕和安童被拘捕的那十年期间,忽必烈并没有袖手旁观。获悉那木罕被俘之后,他派出他最有能力的和最有声望的将领伯颜去营救儿子。刚从南宋王朝凯旋归来的伯颜几次受到挫折。和那木罕一样,伯颜不能制服敌人,因为海都的军队继续躲避。那木罕无人统率的军队也做出过一些勇敢的努力,试图营救忽必烈的儿子,但是他们的营救同样失败了,未能救出那木罕。

    最终忽必烈明白他不能控制中亚并且不得不承认海都是这个区域的实际统治者。甚至他的最杰出的将领都不能把忽必烈的宗主权扩大到中亚。他承认自己的失败,勉强放弃在该地区的草原和绿洲的统治地位。他退到易于防御的汉人居住地,容忍海都在农耕地区之外自由地统治。但他不能防止海都以这些村庄作为其主要目标加以袭击。他所遇到的困难是,支援他的军队和当地友好居民的供应线漫长而脆弱;游牧民持续不断的骚扰对他的士兵和盟友都造成不便和威胁;他所追求的使这个区域的绿洲和城镇自给自足的目标从未实现。简而言之,忽必烈对中亚的进攻一事无成。

    在对付漠北的挑战中他成绩斐然。曾经背叛忽必烈的儿子那木罕的谋反者迁移到漠北,并且计划攻击蒙古国的传统首都哈剌和林。忽必烈和他的政府对付漠北的这种威胁的准备要比在更远的西部地区所做的准备强得多。一段时间以来,他们通过对当地居民减轻赋税和传播更先进的农业技术来鼓励哈剌和林附近地区的农业。[43]他们还建立驿站,以此加强与中国北部的蒙古新首都的战略和商务联系,并且还派遣手工业者帮助本地人发展他们自己的手工业。这些措施使他们获得当地居民的支持,从而在反对反叛宗王的战争中得到当地人的合作。1279年上半年,忽必烈的军队发动了征讨叛王的远征。在当地百姓的支持下,几个月之内他们打败并且抓获了这些反叛的宗王。这一年年底时,漠北又成为忽必烈帝国的一部分。

    社会和经济政策

    在征服中国南部以及高丽和平定中亚以及漠北的同时,忽必烈不是没注意到在中国北部面临的困难。1260年他试图去统治的中国北部现在面临着需要他去解决的严重困难————尚未从1211年至1234年蒙古和金朝的冲突所造成的破坏中真正恢复过来。农民不能断定蒙古统治者的意图。应有人向他们保证,既不会没收他们的土地也不会对他们施加任意过度的赋税。但是,与阿里不哥以及南宋的连续战争阻碍了商业,并且由于缺乏可接受的法律条文造成很大的混乱。因为中国以前以科举为教育的中心,科举的废止,使教育系统一片混乱。以前的宗教不符合忽必烈和蒙古人的政策标准。佛教上层僧侣集团知道忽必烈同情他们,但道教徒不清楚新统治者是否会歧视他们。儒家担心蒙古人会废除传统的宫廷仪式并且会降低儒士的地位。也许最重要的是,忽必烈的汉人臣民关心着自身的地位。他们肯定会被排斥在某些高级官职之外,但在其他方面他们也会受到歧视吗?

    如果忽必烈希望在汉人社会里建立秩序,他必须对这些问题作出回答并且处理这些问题。他所设置的政府机构有重要的作用,但是需要方向上的指导。忽必烈需要将官员执行的政治、社会和经济政策连接起来。他必须公开他管理中国而不仅仅是剥削中国的计划,从而他的官员可以仿效他并协助他摸索对定居文明的统治。某些学者对忽必烈早年亲自参与指导统治决策感到惊讶。这一次他是会继续在设计政策和计划中起到积极的作用呢?还是仅仅由他的汉人幕僚向他呈交建议,然后不加思考地采纳这些建议?诚然,忽必烈的确没有制定许多随后被执行的政策。但他也没有袖手旁观仅仅等待着提议。他积极地征求建议。他的一位官员引用了一段诏书:“有上书陈言者,皆得实封呈现。若言不可采,并无罪责;如其可用,朝廷优加迁赏。”[44]一位当时的监察御史王恽,告诉人们忽必烈在朝廷上参与审议。例如,在1261年5月的一个星期的时间中,王恽得到忽必烈的三次召见,讨论政府事务。

    忽必烈在有计划有条理地规定和阐明他的政治和经济观念之前,他必须先减轻中国北方人民的苦难。蒙古人接管之前的战争在中国北方造成巨大破坏并丧失了大量的人口。[45]很清楚这种劫难使幸存者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在忽必烈统治的最初几年,他根据请求反复地对他的领地上的许多地区给予帮助和豁免。汉文史料记载他经常免去或减少遭受经济困难的地区的赋税。他还向受到自然灾害折磨的村庄提供纸币、谷物和布匹。[46]但是,除了这些应急措施,他还需要制定恢复中国经济的长期规划。

    这个规划的中心点之一是鼓励农业。1261年忽必烈建立劝农司,劝农司挑选农艺学上有造诣的人去帮助农民更好地利用他们的土地。该机构每年向中央政府递交农业、蚕业和水利控制工程的报告。最终忽必烈组建了一个庞大的官僚机构以促进更有效地利用土地和推动生产发展。他下令建造粮仓存储剩余的谷物,为歉收年份食品短缺提供安全保证。他对定居居民的关心表现在1262年的一个敕令中,这份剌令禁止牧民在农田中放养牲畜。他不希望自己的蒙古人民对宝贵的农业区域进行蚕食并且造成其他的损害。[47]

    忽必烈还摸索着帮助农民自行组织起来恢复经济。1270年他给予称为“社”的组织正式的地位,以鼓励农业生产和促进垦殖,社由约50户人家组成并且由社长或者村庄的长者指导。忽必烈命令各社适时耕作、植树、开荒、改善防洪措施及灌溉、提高丝绸产量以及在河湖中养鱼。忽必烈和他的幕僚把社设想为农民的自助组织,而且还想给社植入其他的功能。他们希望利用社恢复农村的稳定并且帮助进行监视和进行统计。[48]

    也许政府的最有新意的目标是利用这个新组织促进普及教育。每个社都有为村里的儿童们建立学校的义务。当农田中只需要很少劳动力时农民的孩子就去上学。这一阶段的编年史对这个教育系统作出浮夸的判断。至1286年,按照《元史》的说法,有20166个社学。但是这个数字看来是言过其实的,因为社的领导者意识到期待他们做什么,从而可能向中央政府夸大他们的报告,虚报学校数量增加的假象。普及教育系统的幻想肯定从未实现,事实上,甚至在全中国普遍组建社的证据也是很少的。[49]然而这种幻想揭示忽必烈和他的幕僚们的观念:教育农民,让政府为他们的利益服务。中国的蒙古统治者不再认为自己只属于游牧民,所以农民也应该受到公正的对待。

    更为明显的证据是政府在限制农民负担上的努力。忽必烈设计出一种固定的正规的征税制度,免除包银并且限制投下的权利。根据新制度,过去强迫农民交给投下的难以计数的钞和丝现在移交给政府,然后由投下和中央政府均分。农民每年交税粮但不需要再考虑投下领主强加的反复无常的征收。他们与包括手工业者和教士僧侣在内的其他人口一样支付人头税。他们其他的主要负担是可以和赋税一样沉重的徭役义务。忽必烈修建道路、都城、扩展大运河并且组织驿站系统,所有这些都需要大量的劳力投入。然而他寻求通过他的统治限制对农民的过分要求,有时还放弃为徭役指派的其他赋税。但是他不能控制所有的官员,并且一些对农民的劳力要求是不合理的。忽必烈不像许多传统的蒙古人,不是仅仅追求剥削中国农民,这似乎是很清楚的。[50]

    和他的祖先一样,忽必烈爱护手工业者。和传统的汉人不同,他给手工业者较高的地位。因为蒙古人自己只有很少的工匠,他们所需要的手工业品靠外族人提供。忽必烈在他的政府里设置了一些机构组织手工业者并保障他们的福利。例如他的机构中有一所将作院,负责向宫廷提供珠宝、布帛和纺织品。为了赢得手工业工匠的忠诚,忽必烈制定了对他们有利的制度。政府向他们提供相当高的工钱以及食品和布匹配给并且豁免徭役,还允许他们完成每年的朝廷定额后制造可销售的产品。但是,作为对这些优惠的回报,由政府管理世袭的手工业阶层。13世纪后期,大约30万户人被划分为匠户,而且不能更改户籍。尽管有这种限制,总的说来手工业工匠是从中国的蒙古人统治中获益的。[51]

    商人可能是从忽必烈的政策中获益最大的阶层。由于儒家士大夫不赞同贸易,中国各王朝对商人施加大量限制。但是忽必烈没有这种偏见,并且实际上给予商人很高地位。斡脱这个以回回人为主组成的商人集团,就受到政府的支持。在蒙古征服的最初年代,斡脱曾向蒙古贵族提供极需要的贷款。作为报答,1268年忽必烈建立了“斡脱总管府”,向斡脱提供低息贷款。斡脱将这些经费主要用于商队。斡脱和中国商人的商业交易税为3.33%的低额。[52]

    为了便利贸易并且促进商人的福利,和中国历史上以前的任何朝代相比,忽必烈在更广泛的范围内使用了纸币。1260年忽必烈发行三种纸币,但是用银储备支持的中统元宝钞比别的纸币更为流行,并且受到汉人的信赖。朝廷原意用纸币接收应交纳的赋税逐渐建立起了对新纸币的信任。纸币的稳定有助于发展贸易从而提高了商人的利益。1276年以前该系统运转良好,因为政府严格控制纸币印行总数。1260年朝廷印刷总面值为73352锭(银锭)的纸币,1265年总量逐步增加到116208锭。[53]1276年由于对南宋及日本的战争造成开销激增,朝廷急剧地把印行总量扩大到1419665锭。但是由于成功地征服南宋后得到的大量税收,使朝廷得以控制通货膨胀。

    忽必烈的政府还通过改善运输系统帮助贸易和商人。把大运河延长到中国北部的蒙古首都和修建道路是两个显著的成就。马可·波罗对这些道路的印象极深并且写道:

    他(忽必烈)指示在道路两边每隔二三步远种上树……大汗下令这样做是使每个人都能看见道路,从而商人可以在树阴下面休息,并且不会迷失方向。[54]

    交通上最显著的成就是驿站系统。至少从汉朝起中国就有驿传和驿马,但是蒙古统治者大规模地扩大了该系统。驿站的设置是为发送和传递官方邮件,但是旅行的官员、军人和国宾也可使用它,驿站还帮助运输国内外贡品,便利贸易。它并不是商人的旅店,不过商人照样利用它,并且是国内外贸易网络中的重要环节。在忽必烈统治的后期,中国有1400个驿站,共配备5万匹马、1400头牛、6700匹骡、4000辆货车、近6000条船、200多条狗和1150只羊。[55]任何地方相隔15里到40英里有一座驿站,服务员在驿站工作,以完成他们徭役中的一部分。在紧急情况下,骑马的信使可以以每天250英里的速度传送重要消息。这是13世纪以及其他世纪的一种有效的邮政服务。尽管受到官员、商人、随员的滥用,驿站有效地运行,这是包括马可·波罗在内的大量外国旅行者证实的事实。[56]

    所有这些进展都表明忽必烈对商人的关心以及在鼓励贸易上的努力。不像许多汉人,忽必烈和他的蒙古支持者对商人没有偏见。来自那个时代的观察者的证据表明在忽必烈统治期间蒙古人的确是成功的,商业蒸蒸日上。例如,马可·波罗写道:“我相信世界上没有别的地方能聚集这么多的商人,并且比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城市里的更贵重、更有用和更奇特的商品都汇集到这个城市里。”[57]

    其他一些行业阶层在忽必烈的统治下比在别的汉族皇帝的统治下过得更好。医生是从蒙古统治中获益的这样一个集团。作为一个实用主义者,忽必烈重视医学并且给医生较高的社会地位。他在开平和中国北部建立以回回医生为主的广惠司的分支机构为宫廷服务。蒙古官员咨访回回医生,翰林院增添了36卷回回医学药方。

    忽必烈还设立太医院,其任务是规定挑选医学教员的标准,监督对医生的训练以及医学教科书的准备,编制医生的资格考试并且负责所有的医生和药物。它剔除不胜任的医生并且确保未通过考试的候选者不得从医。如李约瑟指出的那样,“存在着普遍地提高医生医术的步骤”[58]。在这种努力下,朝廷在首都建立了四个回回药物院,所有这些学校都受到波斯医生治疗方法的影响。[59]

    这些努力富有成果,被医学吸引的优秀人才要比以前各朝代所吸引的更多。朝廷不轻视医生职业,优秀人才把这个职业看成是有用的和有利的,因为通过病人可以接触权贵并且医生的工作符合儒学对正直和利他的强调。医生经常被豁免徭役,这是选择医学职业的另一个原因。

    忽必烈还重视科学家并且努力促进他们的工作。他向他们提供财政支持并且试图提高他们在汉人社会中的地位。听说波斯人取得大量的科学发现之后,他邀请天文学家札马剌丁到中国说明这些发明。札马剌丁1267年到达宫廷时带来日晷仪、星盘、地球仪、天球仪,以及一种新的、更准确的中国人称为万年历的历法。四年之后,忽必烈建立回回司天监招募和吸引波斯和阿拉伯天文学家到他的宫廷来。后来汉人天文学家郭守敬(1231——1316年)利用波斯曲线和计算推导出另一种历法《授时历》,这种历法略作修改后到整个明代还在使用。[60]在忽必烈的保护下,地理考察和地图绘制蒸蒸日上。阿拉伯和波斯的旅行家和商人带来有关亚洲和欧洲的信息,从而“活跃的中国地理学把来源于阿拉伯的非中国世界的数据结合进来”。[61]教士和艺术家是另外两个得到忽必烈偏爱的群体,在后面对宗教及艺术的讨论中将更清楚地表明忽必烈对他们的态度。

    总之,对于那些在中国历朝未得到很好对待的职业阶层,忽必烈努力排除对他们的歧视。手工业者、医生和科学家获得更多的利益并且得到朝廷更多的关心,因为忽必烈显然希望在统治中国上得到他们的支持。他还保证不剥削农民,并且实际上鼓励了农业的发展。受到蒙古人损害的主要阶层是地主精英,从这个阶层中涌现出大量的士大夫统治阶级。忽必烈和蒙古人作为国家的统治者取代了他们。废止科举制度之后,汉人精英只有很少的选择。一些人顺从了,并为蒙古人服务;一些人放弃公共生活成为隐居者或者把兴趣转向艺术;还有一些人不满蒙古人的统治,形成潜在的破坏力量。汉人精英感觉到他们是排除在蒙古人给予利益的阶级和职业之外的主要群体。但忽必烈和宫廷试图通过保留某些政府机构,如翰林院、国子学、集贤院及国史馆来安抚他们,在这些机构中任职的人以士大夫为主。

    军队是另一个需要确定它和朝廷的关系的群体。忽必烈主要关心的是不使蒙古人对军队的控制受到危害,他所建立的组织及制度反映着这个目的。1263年,他重建枢密院以监督卫军、怯薛(蒙古大汗的侍卫军)和万户(即“万户之长”)。这些单位主要由蒙古骑兵和以汉人为主的步兵组成。所有的蒙古成年男性有义务被征募,某些汉人家庭则被指定为世袭的军户。对他们豁免施加在普通百姓上的一半赋税。但是,反过来,他们需要支付自己的费用,有时这是一项沉重的经济负担。[62]这些负担,加上军官对资金的侵吞勒索,最终导致士兵逃亡和武装力量的衰落。但是,一直到忽必烈去世之后,这些问题还没有引起很大麻烦。

    使人更为焦虑的是汉人军队的征募。忽必烈不能仅仅依赖汉人,他需要用蒙古军队去制约他们。因此他使用蒙古怯薛作为自己和宫廷的侍卫军。同样,在沿着边界部署驻军时,他感到需要保持军队中蒙古人的优势。

    忽必烈还认识到蒙古人对军事供应和军事设施的控制是必不可少的。例如,朝廷禁止汉人买卖竹子,因为竹子可用于制作弓箭;竹子由朝廷专卖。[63]忽必烈还力求保证朝廷得到可靠的战马供应。随着蒙古人开始在中国转向定居生活,在得到马匹上他们面临着和汉人一样的问题。为了提供政府所需的马匹,忽必烈命令汉人臣民拥有的每100匹马中要上交给朝廷一匹马。他还保留买马的权利,强制马主按官价卖马。企图隐藏马或者私下卖马的汉人家庭会受到严厉的惩罚。称为太仆寺的政府机构照管马匹并且管理集中在漠北、中国北部和西北部以及高丽的牧场。尽管史料间或提及走私马匹和别的欺骗行为,在忽必烈统治期间,朝廷能得到足够数量的马。[64]

    朝廷另一项关心的事情是制定用于它的疆域里的法规。蒙古人的传统的法律“札撒”缺乏统治定居文明所需的复杂性,相反,它只反映游牧社会的价值观,不适用于中国。在夺取权力期间,忽必烈保留了金朝女真人的法律,但在1262年他命令他最信任和最有影响的两位幕僚姚枢和史天泽制定一部更适用于他的汉人臣民的新法律。从1271年开始执行这些法律,不过蒙古的法律、惯例和习惯还影响着新的法律。

    在法律上蒙古人明显的比汉人得到优待。死罪的种类为135种,要比宋朝法典中规定的数量少一半还多。按照蒙古惯例,通过向政府上缴一定的赎金,犯罪者可以免遭惩罚。忽必烈可以发布大赦,而且他的确这样做了,甚至对反叛或政敌都予以大赦。为了避免滥用被告的权力,行省和中央政府的官员对地方司法裁决的重罪进行日常的审核。因为缺乏对法律执行情况的详细研究。很难辨别这些法令上的改革是否转化成比以前的中原王朝更为宽容和灵活的系统。然而该法律中体现的忽必烈及蒙古人所支持的法律思想看来的确不如以前的汉人法律那么严厉。[65]

    作为中国皇帝的忽必烈

    尽管忽必烈希望不仅仅被当作中国皇帝,但是他不能强迫别的汗国接受他的权威。作为蒙古大汗,他渴望统治广大地域,寻求对他作为整个蒙古帝国不容争辩的统治者地位的承认。斡罗斯的钦察汗国支持阿里不哥的汗位继位资格并且对忽必烈的胜利并不甘心。控制中亚察合台汗国的海都是忽必烈的死敌。只有波斯的伊利汗国创立者忽必烈的弟弟旭烈兀和他的后代承认忽必烈为大汗,但他们基本上是自治的。钦察汗国和伊利汗国纠缠于阿哲儿拜占牧场所有权的冲突中,转移了他们与大汗关系的注意力。

    面临对他的大汗地位的这种有限的承认,忽必烈变得更加认同中国,并且寻求对他成为中国皇帝的支持。为了吸引汉人的忠诚,他必须是一个表里如一的传统的中国皇帝。如果他希望得到中国士大夫或精英的支持或者至少他们的默认,他必须恢复一些儒家的仪式和习惯。忽必烈保持一个蒙古人的本色并且不放弃蒙古人的价值观,不过他意识到为了得到汉人的支持他必须做出某些调整。

    忽必烈给他的汉人臣民的最明确的信号是把首都从漠北迁到中国北方。在他的幕僚刘秉忠的帮助下,他接受把首都从和林迁到今天的北京的想法。1266年,他下令建造汉人称为大都而突厥人称为汗八里的城市。蒙古人直接从汉语翻译,称它为大都。尽管回回人监督这项工程并且有大量外国工匠参与建设,在概念上和风格上这座城还是中国式的。因为忽必烈希望大都作为他努力吸引传统的汉人儒士的象征,设计者遵循了中国模式。但是,他选择了一个不落俗套的地点建设首都。和以前的大部分位于黄河或其支流附近的中国首都不同,大都位于中国北部边境附近(见地图33)。

    地图33 元大都平面图

    (译者注:本图采自陈高华著《元大都》)

    忽必烈选择这个曾是辽、金首都的地点,一是因为他领悟到他的帝国不仅仅只包括中国,二是他希望保持对他的蒙古故乡的控制。这个在中国北部的行政中心将向他提供一个监控地点并向他提供确保他对故园权威的基地。大都的主要欠缺是谷物储备不足。为弥补这个缺点,忽必烈从中国南方运来大量的粮食,最终还将大运河延长到首都。

    回回建筑师也黑迭儿和他的助手把大都建筑成典型的中国式的首都,但又带有一些蒙古格调,城市呈矩形,围在用土夯实的城墙之中。在它的外城墙之内是两道内城墙包围的皇城及忽必烈的住所和宫殿,百姓不得进入。城市按东西轴和南北轴对称地布局,宽阔的街道从11座入城的城门按几何图形延伸。街道足够宽阔,以至“九轨可并驰”。在所有的城门处,三层高的城楼用以警告对城市即将来临的威胁和危险。[66]紫禁城里的所有建筑,包括皇帝自己以及后妃的住所、接见外国使者的大殿,以及湖、花园和桥都明显地和典型的中国式的首都相同。然而,在一些建筑物中蒙古装饰是明显的。在忽必烈就寝的帐篷里挂着貂皮帐帘,这是他念念不忘蒙古人的狩猎生活象征。在宫里的花园中设立蒙古风格的帐篷,忽必烈的儿子们经常居住在帐篷里而不是住在宫殿里。当忽必烈的后妃们临产时,她们就被移到帐篷中分娩。[67]忽必烈从蒙古草原为他的宫殿台基带来青草和泥土,这样他自己和他的蒙古伙伴就不会忘记他们的传统。但是,最大的影响仍是汉人的。

    汉族对城市建设的影响也许最清楚地表现在忽必烈下令在宫殿附近建造的庙宇。太庙的建设表明他想取悦于儒家精英的愿望。汉人极为重视对祖宗的崇敬,建造太庙表示忽必烈想保持有关敬仰祖宗的礼仪。忽必烈还为他的八位包括成吉思、窝阔台和蒙哥在内的祖先建造牌位。毫无疑问相同的动机促使他在都城建立地坛和社稷坛。1271年,他下令按汉人方式每年在这些祭坛进行祭祀,以便在神的保佑下确保丰收。他甚至建造孔庙,在那里宫廷官员向这位中国圣人祭奠并进行一年一度的仪式。忽必烈很少参加这些典礼,仅仅派汉人幕僚代表自己。

    1274年阴历一月忽必烈首次在他的新首都主持朝会。随着大都成为更具汉人风格的都城,忽必烈原来的夏都开平或上都,即塞缪尔·泰勒·柯尔律治诗中的行宫(译者注:英国诗人,1772——1834年,《忽必烈汗》是他的著名诗作),变成别的用途。上都成为继续举行蒙古人萨满教仪式的主要地点,有元一代这些仪式一直在这里举行。[68]上都不再是真正的首都,而越来越多地作为忽必烈的夏天休息场所和猎场,此地是他赖以保持和重申他与传统的蒙古事务息息相关的纽带。上都没有那么多的政府机构,从这一点上看,上都的蒙古风格更浓,而汉族影响较小,所以这为蒙古大汗提供了良好的宽松氛围,使他从中国皇帝必须承受的压抑的生活方式中摆脱出来。

    忽必烈与宗教

    忽必烈还在国内宗教政策方面尽力迎合他的中国臣民。尽管他自己继续出席蒙古萨满教的仪式,他母亲的培养已使他牢记对新征服地的主要宗教提供庇护及支持的政治重要性。13世纪60年代忽必烈需要同支持他统治中国的各派宗教发展关系,从而确保蒙古对这个国家的控制。即使在他僭取中国皇帝的名分之前,他已经试图吸引汉地宗教的上层人物,但是现在这种努力更为重要和更加迫切。

    首先,忽必烈力图与儒家保持良好关系。在开始建设大都的1267年,他下令建造太庙并且制作祭奠祖先所需的祖宗牌位,而且他选定了国家的历法,这是农业社会统治者必不可少的工作。他的王朝名称的选择对于儒士将是一个最重要的信号。采纳富有汉地象征的汉语名称将表示忽必烈希望和中国某些传统融为一体。1271年,在刘秉忠的建议下忽必烈从《易经》中选择了“大元”作为国名。元的涵义是“乾元————天地万物的起源”或者“原始力”,但最重要的是,新朝代的名号直接出自汉族传统经典著作之一。[69]

    同一年,忽必烈在朝廷中重新实行传统的儒家礼仪以及伴随礼仪的乐舞。如果朝廷想防止导致洪水、干旱或地震的自然灾害,采用相应的礼仪是必不可少的。忽必烈不仅命令重新引入这些礼仪并且让他的儒家幕僚们教授200余名挑选出来的蒙古人演习朝仪,这是他希望迎合汉人的另一种表示。[70]

    从忽必烈为最终被指定为继承人的次子所规定的训练和教育中,可以进一步看到他对儒教和汉人价值观的敏感。在佛教僧人海云和尚的帮助下,他为儿子取了一个汉文佛教名字真金。[71]为了使真金接受第一流的汉式教育,他指定姚枢、窦默和王恂————他的最好的儒家幕僚中的三人作为这位年轻人的老师。这些学者向真金讲授汉人经典著作,并向他介绍阐述早期中国各朝代皇帝及大臣的政治观点的文献。

    忽必烈还让他年轻的儿子接触中国领土上的其他宗教信仰。这样真金接受佛教喇嘛八思巴的传授,八思巴为他的年轻学生写了一篇题为《彰所知论》的短文,向他说明佛教。[72]一位重要的道教大师向他介绍这门神秘的宗教。忽必烈为汉人对真金的信任不断增加而高兴,所以授予他的儿子更多的责任,并且不断地提升他,1273年达到顶点,指定真金为明确的皇太子。忽必烈这样指定自己的继承者,完全打破了蒙古习惯,因为这样做抛开了正常的选举过程,所遵循的是传统中原王朝的通常做法。

    吸引儒家学者的另一种方法是为传播他们的观点提供实质性的支持。例如,忽必烈鼓励把汉文著作翻译成蒙古文。诸如儒学经典《孝经》和《书经》,以及真德秀(1178——1235年)所著《大学衍义》等理学著作,也在忽必烈的支持下得到翻译。[73]蒙古精英可以享用这些作品,忽必烈以此告知汉人他尊重儒家思想。他还招聘一些杰出的学者来教育汉人以及蒙古人和中亚人,此事给汉人学者留下深刻的印象。被招聘的杰出人物之一是许衡(1209——1281年),忽必烈在1267年任命他为国子祭酒。许衡被公认是那个时代最伟大的学者之一,因为在讲学中他专心务实而得到他的蒙古保护人的欢悦。他的成功在于“他不涉及纯理论、形而上学的内容或者更高深的内容”[74]。在他给忽必烈的建议中,他强调务实的观点,这是一种肯定会在蒙古宫廷中获得好感的态度。

    忽必烈赞同用传统的中国方式记载元朝历史的建议,这也使他得到儒士的称赞。儒学重视过去,强调利用历史经验指导行为,所以它为这种官方认可的编年史工程提供了依据。1261年8月,儒家学者王鹗(1190——1273年)建议收集辽朝、金朝以及早期的蒙古统治者的历史记录。[75]他还建议朝廷在翰林院下建立翰林兼国史院以搜集记录并且撰写辽史和金史。忽必烈表面上没有汉人对编写历史的热情,然而批准建立国史院,这是另一个他希望获得儒士赞同的决定。

    如果忽必烈希望自己被看作是中国的统治者,他必然要求助于除儒家之外的宗教和信仰。他特别急于想要影响的宗教团体之一是伊斯兰教。早在唐朝伊斯兰教就传到中国,到了忽必烈时代尽管他们正在向西北和东南集中,还是可以在全国各地找到回回商人、工匠和士兵————他们当中的大部分是来自中亚的移民,也有一部分汉人是昄依伊斯兰教的教徒。忽必烈对回回人执行一种仁慈的政策,因为他们有助于他在中国的统治。忽必烈把回回人招募到政府中,从而减少自己对汉人幕僚和官员的依赖。他允许回回人组成实际上自治的社团以回回宗师作为领导,由哈的为他们解释穆斯林法律。回回居民区有他们自己的集市、医院和清真寺,不禁止他们使用自己的民族语言,也不禁止他们遵循伊斯兰教意旨。事实上,忽必烈任命回回人在财政机构担任重要职位并给予他们特权。他豁免他们常规的赋税,并且招募他们担任汉人极少能够担任的达鲁花赤。回回人十分感激,并以忠心为宫廷服务作为回报。回回人中最有名的是来自不花剌的赛典赤·赡思丁,在1260年他被任命为中国北方一个地区的宣慰使并且以后提升为西南地区云南行省的平章政事。[76]

    另一个团体是佛教徒众,忽必烈也希望得到他们的支持。早在13世纪40年代他本人就接受过禅宗的僧侣海云的教导,但他很快发现中国禅宗太深奥、太超脱,不符合他的追求。例如,当一位禅宗大师告诉忽必烈“万物皆空惟灵仅存”时[77],看来他对实际事物毫不关心。但藏传佛教为忽必烈的理想提供一种适用得多的工具。几十年来吐蕃僧侣在世俗的政治事务中起着积极的作用,比起禅宗僧侣,他们在实际事务中提供了更多的经验。

    吐蕃僧侣八思巴喇嘛(1235——1280年)证明是忽必烈在佛教徒中最接近的盟友。八思巴的大部分童年是在蒙古宫廷中度过的,通过长期和蒙古人的联系,他吸收了蒙古的许多价值观。他还是吐蕃佛教萨斯迦派主要领导人的侄子,1253年忽必烈对萨斯迦派作出崇信的表示,因此八思巴在他自己人民中赢得的如果不是崇拜也是尊敬。在汉地和吐蕃他都给予忽必烈宝贵的支持,因此蒙古君主对他特别友善。他家族的成员和蒙古皇室成员通婚。1260年忽必烈任命八思巴担任新职位国师,在第二年初让他掌管所有的佛教事务。

    1264年忽必烈建立总制院管理吐蕃并监督政府和佛教僧徒的关系,八思巴成为总制院的第一位行政长官。在敌对的佛教派别必里公派领导的反叛中,八思巴在吐蕃的权威受到挑战,但1267年忽必烈调兵帮助这位年轻的佛教教长恢复了权力。1268年忽必烈的军队打垮了持异议者后,他虽然恢复了八思巴的权力,但又安置了一位蒙古人为吐蕃的宣慰使来帮助控制吐蕃。[78]

    忽必烈希望八思巴和他的佛教僧徒能够通过提供他所需要的宗教法令作出回报。八思巴论述了寺院和国家的地位,并得出政教合一的结论[79],因此这位吐蕃佛教徒的确在这项交易中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八思巴把忽必烈等同于佛教的智慧佛文殊菩萨,并且按佛教传统歌颂他为宇宙之王。为提高他的派别和皇帝的联系,八思巴建议在宫廷仪式开始时采用佛教活动。每年阴历二月十五日组织消灭“恶魔”和保护国家的仪式,并且还在每年的阴历一月和六月安排音乐、典礼和游行。佛教僧侣参加这些庆典,从而使忽必烈在他的帝国里的佛教徒中享有更大的信誉。

    反过来,忽必烈给予佛教徒特权和豁免。他在位时,佛教僧侣多年享有免税;朝廷为建设新的寺庙和修复佛道之争中损坏的寺庙提供资金;政府还为寺院拥有的工艺品作坊和土地提供工匠和奴隶。[80]政府的支持、赐赉和豁免使寺庙成为繁荣的经济中心,这有助于确保佛教僧徒对忽必烈的政策的支持。

    道教是忽必烈试图从中寻求支持和帮助的另一种宗教。1258年忽必烈在佛道辩论中对佛教的支持使他不为道教所喜爱。然而他为道教驰名的法术所吸引,并承认他们对较低阶层群众有吸引力。因此朝廷为建设道观提供资金,并向他们提供佛教已得到的相同豁免和特权。一些道教领袖意识到需要与佛教和蒙古人相容共处,并且首先寻求儒、佛、道三家的和解。以后他们为忽必烈和他的朝廷演习和道教祭礼有关的祭祀和典礼,尤其是重要的皇家祭礼————祭泰山。他们愿意为忽必烈举行这些典礼是一种支持的信号,这种支持被传递给道教的普通信徒。在忽必烈统治的前二十年中道教徒相对地保持沉寂。

    忽必烈与西方基督教徒

    忽必烈甚至还寻求获得中国数量不多的基督教徒和外国基督教徒的支持和协助。在忽必烈即位以前,基督教使者已经到达蒙古宫廷,例如约翰·普兰诺·加宾尼和鲁不鲁乞,而且几位工匠例如著名的手工艺人威廉·布涉曾为大汗蒙哥服务过。[81]但忽必烈采取更关切的态度邀请和招募外国基督徒。

    马可·波罗是忽必烈时代中西方交流中的最有名的基督徒。[82]这位威尼斯旅行者声称于1275年到达中国,他的著作是许多年中欧洲人了解中国的惟一渠道。[83]马可·波罗告诉我们,他的父亲尼柯罗·波罗和叔叔马菲奥·波罗先于他到达中国。这两位商人于1252年离开威尼斯,在君士坦丁堡做了几年生意,并且在1265年下半年或者1266年上半年到达忽必烈的宫廷之前在俄罗斯和中亚旅行。根据马可·波罗的说法,忽必烈“面带最仁慈的微笑”并且“以很高的礼节接见他们,使他们感到极大的喜悦和欢乐”[84]。在彬彬有礼的交谈之后,忽必烈提出他的请求:他要求老波罗们劝说教皇当他们返回中国时派100位有知识的基督徒同来。他断言他们可以帮助他的子民皈依基督。不过他做出这个请求的主要动机是吸收有学问的人帮助他管理中国领土。由于这种对待宗教的折中主义,忽必烈不急于使他的百姓转变为基督徒。但是他需要使教皇和基督教统治集团相信,他希望有学问的欧洲人帮助用基督教指导他的人民。

    当老波罗兄弟于1269年返回到基督教的世界时,他们面临失望。他们很快获悉,教皇克莱门特四世于一年前去世,他们尽快完成忽必烈的请求和尽快返回中国的计划受阻。正当他们决定在没有教皇的祝福下返回时,新的教皇被选出了,他们受到接见。但是,他们不能得到所请求的100位有学问的基督徒。总之,1271年他们向大汗的宫廷出发。在尼柯罗的儿子马可·波罗陪伴下,他们最终于1275年到达中国。忽必烈肯定对他寻求的100位有学问的人没有伴随他们而来感到沮丧,但是他显然对马可·波罗的才智有了深刻的印象。根据马可·波罗的记载,这位大汗派他到中国和东南亚的不同地方去充当这位皇帝的“耳目”,并带回他所到之处的见闻。[85]

    同样,马可·波罗被忽必烈的才能打动。马可·波罗看到的是高居权位的大汗,并以谄媚的词语描写他。马可·波罗把忽必烈评价为“毫无疑问是全世界空前绝后的最伟大的君主”[86]。他较详细地描述宫廷宴会、新年庆典、忽必烈率领的狩猎和带鹰出猎,并且报告诸如纸币、煤及驿站系统等奇特事物,所有这些都会给欧洲人留下深刻的印象。这位年轻的欧洲人和蒙古人打成一片并且明显地钦佩蒙古人,这肯定让忽必烈十分满意。他认为善待这位年轻人对自己是最有利的,尤其如果他希望诱使更多的欧洲人到他的宫廷的话。

    忽必烈通过对基督教实行宽容政策进一步吸引欧洲人。他的母亲通过笼络聂思脱里派设定了这条道路。忽必烈没有变为基督徒,但是他在宫廷里任用聂思脱里教徒。他不限制聂思脱里教的习俗,而且马可·波罗也曾提及他在甘州、肃州和西北的其他小城市中偶然遇见的教堂。忽必烈还豁免教士的赋税和兵役。最后,他建立了一个专门的政府机构崇福司监督他国土内的聂思脱里教牧师。[87]他把两名聂思脱里教高级教士派往中东。这是他吸引基督徒的另一迹象。

    在1275——1276年,列班·骚马和麻古思离开大都去访问耶路撒冷的圣地,如果没有忽必烈的同意和支持,他们也许难以通过中国北部和中亚。列班·骚马和波斯的蒙古伊利汗会见并且受一位伊利汗的派遣和欧洲人商谈结盟。他受到罗马教皇的接见,并且获准在巴黎与腓力四世、在波尔多与英格兰国王爱德华一世见面。这些会面并没有导致有学问的基督徒进入忽必烈的王朝,也没有造就和欧洲人的同盟。然而这显示了元朝朝廷对基督教的容忍,在政府中任用基督徒官员并且欢迎同更大的基督教世界接触。[88]

    忽必烈与中国文化

    作为中国皇帝,忽必烈希望把自己扮演成中国文化的保护人。如果他想被视为汉人的天子,他就不能看起来像一个粗暴简单的“蛮人”。从最初的年代开始,蒙古的统治者都爱好珍藏著名工匠的作品,忽必烈可以利用这种传统对艺术尤其是对手工业进行支持。然而他又不能放弃蒙古式的服饰,以免被蒙古传统的维护者指责为偏爱汉人。此外,作为大汗,他负有在他的领土范围之内促进各民族文化的责任。他不能仅仅和中原文化联系。为了使所有的不同文化保持平衡,既需要在政治上保持经常的警惕又要有间或的变通。

    忽必烈对他领土中的文字的政策揭示出他对文化问题所持的态度。需要有适当的文字来记录他的新政府的国库、军事和福利事务。然而蒙古人在收集和保留这些记录上经验不足。有实用性的文字是必不可少的,在成吉思汗统治期间蒙古人创造了一种用畏兀儿字母拼写自己语言的文字。忽必烈最初依靠汉人书记官,他们通常用文言文书写。但是,忽必烈强迫他们用白话书写,因为“采纳文言文意味着文化上对汉人的屈从”[89],而且还因为对于学习汉语的蒙古人来说白话更容易理解。大部分宫廷文件最初是用蒙古文书写的,其中有许多被费力地翻译成白话汉语。但是畏兀儿体蒙古文不能准确地记录蒙古语言的语音。另外,它难以准确地记录汉语,因而不能实现忽必烈推广官方文字的计划。

    忽必烈希望使用他选定的文字帮助统一他的疆域并且确保全面的统治。他希望超过那个时代他能得到的书面语言汉字和畏兀儿体蒙古文。作为一个居住着不同民族并且使用着多种语言的帝国的统治者,忽必烈希望有一种能记录所有这些不同语言的文字。总之,他渴望在短期内研制出一种通用的文字。但是,他没有意识到的是,实施一种不为人知的文字是不会马上被接受的。一种无论多么精确或者多么有效的人工设计的文字,将会遇到过分依恋传统文字的人们的坚决的排斥。

    然而忽必烈仍决定创制一种更好更通用的文字。他把创制一种新文字的任务交给吐蕃人八思巴。1269年八思巴创制了用藏文41个字母拼写的蒙古新字。由于文字的方形形状,八思巴文字有时称为“方形文字”,在对蒙古语语音的表达上它比畏兀儿语更准确。它还更准确地反映忽必烈的帝国中包括汉语在内的其他语言的语音。八思巴文字看来理想地适用于记录忽必烈帝国中的所有语言,适用于作为通用文字,并且有助于统一蒙古统治下经常对抗的各民族。忽必烈自豪地把它叫做蒙古文字(蒙古字),最终称它为国家文字(国字)。他命令用国字书写宫廷文件并且建立加速传播新文字的学校。[90]

    然而忽必烈的期待未能实现,因为这种文字不很容易被接纳。甚至他自己的官员都违反必须在宫廷文件中采用这种文字的规定。1269年建立的各个学校同样也不是像所希望那样有效。1272年一位官员的报告表明汉人官僚的孩子和亲戚都不学习这种文字。尽管他不断努力和反复劝告,八思巴字从未取代畏兀儿体蒙古文或汉字。保存下来的八思巴文字实物是很少的,只在一些印章、铜钱、纸币、瓷器上和一些剌令及佛经中发现这种文字[91],而汉字和畏兀儿体蒙古文还保持着优势。元朝灭亡后这种文字也随之消失了。

    八思巴字的失败不应该归咎于它在技术上功能不全。语言学家认为它在发音的准确性和灵活性上是一个奇迹。它显示朝廷对一种通用文字以及对一种反映那个时代的白话文的书面文字的关心,但它是官方设计的而且是从上而下强制推行的。忽必烈希望使用八思巴字鼓励白话文在写作中的普及。通过强调白话文,他表示他无须遵守士大夫管理政府的原则和方法,这些原则和方法需要使用文言文,并且注重历史知识对当代政治决策的作用。因此不应对在宫廷文件之外还使用白话文感到奇怪。白话文渗透到元朝文学中,而且自话文和通俗艺术比中国历史上的任何时期都要繁荣。

    在忽必烈时代和以后几位继承者统治时期,中国戏剧尤其繁荣昌盛。宋末元初城市的发展为戏剧的兴起提供了适当环境,因为它既提供了观众又提供了演出所需的资金。如果没有城市文化以及政府和平民的资助,戏剧就不会繁荣。元代城市的确有不少成为伟大戏剧的温床。尽管精彩的表演和不少于500部的创作剧目已不复存在,但从那个时代至少保留下来160部戏剧。在许多城市中很快发展出具有几十座剧场的地区。在以前总是被视为社会贱民的男女演员发现自己处于更值得羡慕的地位,至少在蒙古人统治的早期是如此。因为小品————穿插着唱歌、舞蹈和杂技————是元代戏剧的流派特性,所以被称为“杂剧”,并使它更易理解,更吸引普通观众。大部分戏剧是由专业剧作家以及由于废除科举制度而排除在官职之外的汉人文士写的。

    忽必烈和蒙古朝廷都促进了戏剧。他们很少进行干预,剧作者可以设计各种主题不用担心政府的审查。一种更积极的趋势是忽必烈和其他官员曾命令在宫廷进行一些剧目的演出。他们看来还充当了一些剧作家的庇护人,他们对白话文的支持方便了剧作家的写作,因此对元剧的发展做出贡献。汉人剧作家对自己的艺术创作是负责的。然而,这种鼓励(至少不扼杀)元代戏剧的环境,都应归功于忽必烈和他的蒙古下属。忽必烈知道在汉人眼中一位好皇帝应该是国家文化的支持者,而戏剧作为一种正在中国发展的艺术形式应该得到支持。[92]

    在小说的发展以及使大批读物在中国流传方面,忽必烈没起什么作用,但他的文化和文学政策提供了有利的发展环境。忽必烈强调白话文对于经常描写低层人物的小说家很有益处。采用白话允许小说家再造普通百姓的语言模式并表现更大范围的人物。

    朝廷还促进书籍的更广泛传播,因此元朝的印刷术保持了宋朝所达到的高水准。[93]1269年忽必烈建立专门机构,印刷得到了官方资助,又在1286年向学校分配土地,以让学校利用土地的收入印刷书籍。印刷业的发展使得书籍更容易得到并且开始形成明清的文学特点。

    绘画是另一种受到宫廷影响的文化形式。忽必烈和他的蒙古同伴发现绘画是可以接受的,因为欣赏绘画时他们不必去克服难以应付的语言障碍。这位大汗个人的虚荣也使得他的蒙古同伴要对视觉表现有所反应。忽必烈有一张自己的正式肖像,他又委托画家刘贯道画出他在狩猎中的形象。他下令把南宋的皇家绘画收藏运送到大都,在大都几位汉人鉴定家对这些画进行分类。宋朝的绘画是他自己的收藏的基础,随着他庇护一些画家并且得到这些画家的一些作品,他的收藏不断增加。一些艺术史学家强调忽必烈和蒙古统治者在中国绘画上的负面影响或者缺少影响,但是最近的研究已对元朝作出某些肯定。[94]

    确实有一些伟大的汉人画家拒绝受聘或者拒绝与蒙古人合作,但是同样多的画家在元朝初期得到支持和保护。有些拒绝为外族征服者供职的人变成隐士,而其他对被征服的宋朝保持忠诚的人则专注于个人事业以掩饰他们对蒙古人的厌恶。绘画是这样一种值得注意的职业,从而形成一个和宋朝皇家画院的官方画家相区别的称为业余画家的群体。

    他们逐渐形成的文人画派颇具画家的感情色彩,这自然能使画家谨慎地表达他们对蒙古人的敌意。例如,郑思肖(1241——1318年)是以他的中国兰花画著称的,当“问他为什么在花根周围不画泥土时,他的回答是泥土被北人偷去了”[95]。龚开(1222——1307年)、钱选(约1235——1301年)以及其他的画家也把他们的艺术当作反抗社会的微妙手段。另一方面,宫廷任用一些伟大的汉人画家做官。它任命名画竹家李衔(1245——1320年)为吏部尚书;高克恭(1248——1310年)1302年在刑部得到一个位置;而书法家鲜于枢(1257——1302年)任职于御史台和太常寺。通过在政府中担任挂名职务,忽必烈还资助了许多其他画家。

    忽必烈在画家中最有名的支持者是赵孟覜(1254——1322年)。因为赵孟頫是宋朝宗室后裔,他对蒙古人态度的转变提高了忽必烈在汉人中的威望和合法性。对于那些批评他背弃宋朝而为“北人”服务的人,赵孟頫回答说:每个人根据他所处的时代在世上生活。[96]尽管许多蒙古人怀疑赵孟頫的忠诚,忽必烈任命这位画家为兵部郎中,赵孟頫以诚心诚意地完成工作对此做出回报。他建议改革驿站服务并且减少汉人的赋税。在艺术上,他发现在蒙古人的统治下比以前的宋朝有更大的自由。他论证说,宋朝宫廷画院的建立使画家变得毫无价值,而元朝统治者不干扰画家的艺术创造并且让他们接触新的主题和新的旋律————例如,画马。

    忽必烈和蒙古人对手工艺的影响甚至更大。当忽必烈取得中国政权时,他遵循他的蒙古先辈的政策,确保对手工业者提供良好的支持,使之能够生产他和他的人民珍视并需要的商品。他在工部下建立监视和控制中国手工业者的机构(诸色人匠总管府),并且向手工业者提供包括豁免大部分赋税在内的许多特权,但是对他们的时间或者他们的产品要有相应的征用。毫不奇怪,在忽必烈统治时期技术和美学都取得了进步。因为认识到陶瓷的潜在利润,朝廷特别促进陶瓷生产。这样朝廷既可以得到它所需的瓷器,又能将剩余产品与东南亚及中亚进行贸易以得到可观的利润。德兴、安福、德化、龙泉和景德镇的窑场位于中国东南并且很容易从这个地区的大港口把瓷器运送到外国。元朝的工匠从蒙古人那里得到很大的灵活性并且不受宋朝审美准则的约束,可以进行创新,并且试验生产美丽的陶瓷产品。青花瓷源于蒙古人时代,白瓷和一些青瓷也源于这个时代。[97]

    对中国建筑,忽必烈也有间接的影响。他的吐蕃帝师八思巴对吐蕃一座新建的黄金塔有着极深的印象并且得知该建筑是由尼波罗国(今尼泊尔)工匠阿尼哥(1244——1306年)设计的。1265年八思巴带着这位尼波罗国工匠回到内地并且把他介绍给忽必烈,忽必烈对这位年轻的外国人也颇有良好印象。忽必烈分配给阿尼哥几项工程。阿尼哥设计了一座佛庙(今白塔寺)、大都一个公园里的一座亭子、涿州的一座庙宇和上都的寺庙,作为对他的庇护人的回报。显然对阿尼哥感到满意,1273年忽必烈提升他为管理手工业者的诸色人匠总管,使他成为中国所有手工业匠人的主管。忽必烈的妻子察必同样为这位外国建筑家所陶醉,她为阿尼哥安排了与一位出身显贵的宋朝皇族后代女性的婚姻。[98]这样忽必烈和他的家庭认可了一位伟大的匠人并对他的努力表示了欢迎和奖掖。

    忽必烈本人以及作为整体的蒙古人都没有直接为中国的艺术和手工业做出贡献。然而他们对艺术的保护是不容置疑的,并且这样的支持促进了艺术的发展。同样,通过使艺人和手工业者得到较大自由和灵活性,从而激励了他们的创新和试验。他们本身是外族人,愿意为汉人艺术引入非汉人的风格和思想。例如,忽必烈对阿尼哥的支持导致在汉地建筑中出现西藏和尼泊尔风格。当然忽必烈对汉人和非汉人的一视同仁有助于他的一统天下的主张。

    保存蒙古旧俗

    忽必烈需要被承认为中国的君主,但他同时还必须表明自己是蒙古人的大汗以及蒙古统治下的非汉人疆域的统治者。过分强调汉人的特点会减损他作为辽阔蒙古疆域的统治者的形象。忽必烈不能让人觉得他认为汉族文明比他自己民族的文明更有吸引力,并且必须避免被中国文化所吞没。最终他制定了用来保护蒙古特性和内部统一的政策。总的来讲他不鼓励蒙古人和汉人之间的亲善关系。

    忽必烈没有将自己的政治倾向和汉人的政治倾向混为一谈。直到1315年即他去世20年后才重新恢复科举考试,一度使受过教育的汉人失掉一种过去最普遍最传统进入官僚阶层的途径。财政管理落入到非汉人手中。整个帝国安置了对官员进行暗中监视的御史,显示出比以前的任何一个朝代更注重控制。同样,军队的地位仿佛要比在传统的中国朝代中更为重要。一些学者认为蒙古人开创了一个在宫廷增加暴力和野蛮行为的时代,但是这种责备难以证明是有根据的。[99]看来不能说中国传统中的暴政少于蒙古传统。鞭笞和酷吏不是在蒙古人的时代中突然出现的。

    忽必烈采取了一些积极措施保留蒙古人的仪式和习惯。他继续举行一些传统的蒙古庆典,并且按照蒙古风俗祭山、祭水和祭树,用萨满教士表演传统的仪式。每年8月,在他离开上都到大都度过秋天和冬天之前,他举行洒马乳的祭祀仪式,据说这样会保证一年的好运气。这项祭礼包括奉献一匹马和一些羊,向上天祈祷,呼唤成吉思汗的名字,然后挥洒专门喂养的牝马的乳汁。以这种方式,忽必烈向祖先表示敬意,祈求他们保佑即将来临的冬天。如果皇族中的一位成员得病,忽必烈命令把他或她移到帐幕里并且每天祭供两头羊,直到病人康复。在忽必烈参加战斗之前,他倾倒马奶酿成的奠酒,祈求上天帮助他打败敌人。[100]

    忽必烈同样赞成世俗的蒙古习俗。不像汉人妇女,蒙古妇女没有缠足的习惯,忽必烈不把这条强迫汉人妇女遵守的限制强加给蒙古妇女。大部分蒙古人继续穿着他们的民族服装,并且在忽必烈的生日和新年那一天举行精心安排的奢侈盛宴,无节制地豪吃狂饮,这使人想起游牧部落的庆典。在这些盛宴上,宾客大量饮酒。酗酒就是早期蒙古历史的一部分,并且的确是所有北方民族的生活方式,被明显地在忽必烈的统治中继承下来。

    大汗对打猎的迷恋可能是保留蒙古方式的最有力证明。根据马可·波罗的记载,忽必烈带着驯化的狮子、豹和山猫打猎,它们追逐并且经常捕获野猪、野牛、熊和野驴。他还带着大约500只大雕(猎隼)捕捉天上其他的鸟类。打猎中,由驯鹰人、猎人和士兵组成的大批随从陪伴着忽必烈。[101]

    忽必烈在制订一项坚持蒙古传统、接受汉人习惯和力求广泛性的文化政策上令人钦佩地获得成功。他希望以不同的姿态出现在他所面对的不同人面前。对于蒙古人,他仿佛是民族传统的一位坚定捍卫者。他参加打猎,和蒙古妇女结婚,并且自觉保护她们的权力。对于汉人,他承担起艺术的保护人的角色,他资助汉人画家、制瓷工匠和其他手工业者,并且允许汉人剧作家和小说家自由创作。在其他的领域里,他对通用文字的支持和对在中国的外国工匠的鼓励和支持,产生了元代文化中的世界主义;作为一名疆域超出中国的统治者,这一点毫无疑问地为他增添了光辉。

    在位后期的经济问题

    1279年被证明是忽必烈统治的一个分水岭。在这以前,他在事业中很少经历失败。他粉碎了包括他弟弟在内的所有的反对者。他和他的幕僚建立了以汉人模式为基础的但不以汉人思想和风格为支配地位的政府。两个都城上都和大都是良好规划、实用和美丽的。他精心制定的政策得到他疆域中大部分宗教领袖的赞同。他的军队占领了中国的其他地区并且维护了蒙古人对高丽和漠北的控制。他鼓励创造性的艺术,他招募国内一些最有才华的工匠,为宫廷和贵族阶层及对外贸易生产精致的工艺品。他的最明显的失败是对日本的半途而废的入侵,但是他可以文过饰非,把这次失败归咎于摧毁他的军队的可怕的自然灾害————风暴。在他统治的前20年中,所有的其他事务似乎都在平稳地发展。

    但是,表象是靠不住的。在表象后面隐藏着一些棘手的问题。一些儒家学者不顺从蒙古人的统治,随着南宋合并到元帝国,他们的不满更加明显。南方的学者没有经历过外族人的统治,相当多的人最终拒绝与蒙古人合作。忽必烈本人在1279年后开始迟钝。当时他年近七十岁,受到健康问题的折磨。痛风使他苦恼,令他难以行走。

    忽必烈面对的最紧迫问题是财政问题。他的建筑工程、他对公共事务的支持以及他的军事远征需要的巨额消耗。为了得到必要的资金,忽必烈求助于回回理财大臣阿合马。在《元史》中把阿合马划归为“奸臣”中的一个,中国史料和西方史料都责骂他。[102]根据他自己的辩护,我们应该认识到阿合马知道对他的评价是根据为宫廷聚敛的税收额而定。他聚敛的金额越高,他的权力、威信和收入越大。他肯定专权纳贿,但是必须记住,他的指责者(那些书写中国历史的人)是对他的政策反感的官员。

    从1262年后在中书省任平章政事到1282年死去,阿合马负责国家的财政管理。他首先把登记交税的户数从1261年的1418499户增加到1274年的1967898户。[103]然后他对商人征收更高的赋税,对新生产的产品实行国家垄断,并禁止私人生产某些商品。总之,阿合马的政策对于国库是有利的。然而中国史料指责他牟取暴利和任人唯亲。他们宣称他利用新的赋税和垄断使自己致富。另外,他们指责他任命回回人为高官显爵,并且试图把自己无经验的、并且可能是不称职的儿子们安插在官僚机构中有权势的位置上。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汉人的责备好像不那么严重。把志趣相投的助手和亲戚安插到政府中完全是合情合理的。如果阿合马要克服反对意见和执行他的政策,他必须把他的支持者安排在重要的位置上。他的确强加沉重的赋税并提高商品的价格,但是他在宫廷中的位置————更不必说到提升和奖励的可能性————取决于他满足蒙古人收入要求的能力。他是蒙古朝廷的一个兢兢业业的代理人,这个朝廷对于收入有着巨大和迫切的需求。

    但是,阿合马的政策激起宫廷中一些最重要的汉人的反对。忽必烈的儒家幕僚对阿合马的权力愤恨不满,并且指责他牟取暴利,还指责他是谄媚小人,办事奸诈。13世纪70年代后期,皇太子真金显然加入了反对他的行列。真金反对阿合马的儿子和亲戚得到显赫位置。1282年4月10日,当忽必烈在他的陪都上都时,一个汉人阴谋小集团把阿合马从他的家中诱出并将他刺杀。[104]几天之内,忽必烈返回首都并且处死这个小集团的成员。不过他的汉人幕僚最终使他相信阿合马的奸诈和腐败。尽管他们用来反对阿合马的证据值得怀疑,但是忽必烈确信这位回回大臣有罪,因此将他的尸首掘出吊在一个集市上,然后忽必烈放出自己的狗群去咬阿合马的尸体。

    然而除掉阿合马没有解决忽必烈的财政问题。由于他多次发动对日本和东南亚的远征,在阿合马死后税收需求变得更加紧迫。同时,在13世纪80年代初,忽必烈失去一些他最忠诚的汉人幕僚,包括许衡、姚枢和王鹦;他们都在这个阶段去世。他们的去世使得非汉人幕僚有更多的机会影响忽必烈。忽必烈本人的体弱多病与这些麻烦混合在一起,他越来越多地放弃了统治者的责任,这可能是一部分原因。

    中国史料指责另一位称为奸臣的卢世荣利用忽必烈的困难增大自己的权力。阿合马死后,卢世荣任中书省左丞(译者注:应为右丞),管理财政。和阿合马一样,他试图加大政府的税收来应付朝廷不断增长的费用。他试图以专卖、增加市舶税、发行更多的纸币(一种更容易地偿还政府债务的方法)以及擢用商人为课税官员等措施来增加政府的收入。[105]卢世荣的经济计划与他的前任理财官员阿合马一样引来敌意。汉人指责他牟取暴利、任人唯亲以及剥削他的汉人同胞,还指责他迫害、追捕甚至处死竞争者和对手。这些指责的准确性是令人怀疑的,因为史料中并没有说明卢世荣本人对这些事件的看法。和阿合马一样,卢世荣只是试图提高极度需要的税收,但是他的努力引起他的许多汉人同事的敌视。皇太子又一次成为反对卢世荣的领袖。1285年5月,卢世荣被捕并且在这年年底被处死。卢世荣的死可能除去了一个被汉人视为横征暴敛的人,但是不能缓和朝廷面对的财政问题。

    除了财政问题之外,忽必烈还面临着南宋与其他疆域的经济统一的困难。如果忽必烈希望实现其他任何经济和政治目的,中国必须是真正统一的和中央集权的。忽必烈首先释放被他的军队俘虏的大批士兵和平民,以争取江南的汉人。接着他发布以恢复中国南方经济为目的的命令,其中包括禁止蒙古人掠夺农田,并建立贮存剩余谷物的常平仓来保证遇到灾害时有足够的供应。朝廷一般不没收南方大地主的土地,也不削弱他们的权利基础,只是在统治集团的上层增加另一个等级————蒙古统治者。征收的农田税并不繁重,而且在灾年会被免除。盐、茶、酒和一些商品实行专卖,但是由专卖导致的价格不足是难以负担的。忽必烈推动南方繁荣的另一个基础是海上贸易。自身利益肯定是这些政策中的动机因素,因为南方的经济恢复最终将意味着更大的利润。

    尽管他做出努力,南方一些汉人的敌意没有平息下来,损害着忽必烈的经济计划。有好几次反对蒙古统治的起义,1281年忽必烈的军队粉碎了其中的第一次,这是由陈桂龙率领的起义,如果中国历史学家正确的话,有2万名造反者被斩首。为了制服福建的另一场更严重的造反,朝廷调动了10万蒙古军队。在忽必烈统治结束之前,其他的起义持续不断。但是大部分抵制蒙古人的汉人不采取这种暴力手段。一些人认为“北人”对中国文明和思想不感兴趣,拒绝为蒙古人服务。另一些人找到专门的学术领域追求自己的知识趣味,干脆避免和蒙古人有所牵连。这种反抗使忽必烈和元朝丧失他们急需的专门人才,而连续不断的骚乱迫使他们在南方驻扎军队并造成很大的开销。总而言之,到忽必烈统治的后期,南方并没有完全统一,而且经济问题加上政治分裂在这个地区不断干扰着元廷。

    由于在南方的努力没有全部成功,忽必烈着手实现满足北方核心疆域的需要。因为他把首都建在大都,忽必烈需要保证这个新城市中稳定的粮食供应,这迫使他从中国南方更富庶的地区运入粮食,因为大都附近的区域不能生长足够供给大都的粮食。最初忽必烈依靠两个在征宋战争中协助蒙古将军伯颜的海盗朱清和张瑄沿着中国的东海岸通过海路向北方运送粮食。1282年他们的第一次海运非常成功,超过90%的粮食到达北方,在沿岸的变化莫测的大海中仅损失六条船。大约有四年时间朱清和张瑄独揽运送极端需要的粮食的海运,因此他们变为“中国南方两位最富有和最有权势的人”。[106]但是,13世纪80年代中期,台风和恶劣的气候条件造成大量沉船,使朝廷认识到需要另辟一条替代的运送粮食的途径(见地图34)。

    地图34 元代粮食转运系统

    朝廷决定把大运河延伸到以使船运的粮食可以方便地到达大都。这项工程需要在山东省开凿135英里长的从济宁到临清的运河;商品可以从临清通过卫河上转运到离大都不远的直沽。这样,粮食可以从长江直接运送到忽必烈的都城。1289年2月完成了这项扩建,并将这条称为会通河的运河对船运开放。[107]延长这条运河所需费用极大,大约300万劳工参加建设(译者注:实为用工250万),为此政府花费了巨款。维护也是高成本的,这条运河所需的大量开销毫无疑问的是13世纪80年代后期烦扰蒙古朝廷的财政问题中的一个重要因素。

    桑哥理财和佞教

    桑哥是试图解决忽必烈朝财政问题的三个“奸臣”中的最后一位。和阿合马一样,他不是汉人,但他的民族成分颇为模糊。历史学家曾认为他是畏兀儿人,然而近来的研究认为他是吐蕃人。他首先作为八思巴的弟子中的一位而崭露头角。忽必烈对桑哥的能力和足智多谋印象深刻,1275年以前的某一时间他提升这位年轻的佛教徒为主管吐蕃和佛教事务的总制院使。在这个位置上,尤其在粉碎吐蕃1280年的叛乱以及以后的驻守要塞、建立有效的驿站系统并在这个区域安抚不同佛教方面,桑哥非常成功。在1282年阿合马被谋杀和1285年卢世荣被处死之后,桑哥成为政府中最显赫的人物。以这种身份,他受到对他的前任相同的批评。他最终因腐败、窃取忽必烈及国家的财富和令人作呕的色欲而受到控告。一些13世纪80年代最显贵的人,其中包括著名的画家和官员赵孟頫,反对他并且向忽必烈告发他的恶毒意图。[108]但是,有一点似乎是清楚的:忽必烈珍惜桑哥的才智并继续加以重用,而且在1287年12月提升他为右丞相。

    桑哥的哪些政策受到汉族官员的敌视?一个是他积极支持在中国的外族人。他是畏兀儿学者和画家的保护人;他说服忽必烈停止政府支持的反穆斯林运动;他还在1289年赞助建立了回回国子学。他作为外族人的保护者不可能得到汉人的喜爱。桑哥的财政政策也招致敌视。他提高商税并且提高盐、茶和酒的价格。更引起非议的是他对纸币的改革,因为这受到潜在的破坏性通货膨胀威胁。1287年4月,桑哥用称为至元钞的新钞取代旧钞,这种新钞是用忽必烈的年号命名的。要按5比1的比率把旧钞换成至元钞。那些被迫把自己的不太值钱的旧钞按不甚满意的兑换率进行兑换的汉人因为他们的实际财富价值下降而愤慨。

    由于他明显地支持一个名为杨琏真加的僧人,桑哥在汉人中的声望受到特别严重的损害。杨琏真加来自中国的西部并且可能是吐蕃人或者是唐兀人。几乎在南宋被推翻的同时,他被任命为中国南部佛教的总管(江南总摄,掌释教)。[109]这个职位实际是在桑哥的管辖之下,因为桑哥负责全中国的佛教事务。杨琏真加建造、恢复和整修了中国南方许多庙宇,但是他还把一些儒教和道教的庙宇改造成佛教的寺庙,这种改变在汉人中造成很大的仇恨。

    更使汉人感到厌恶的是杨琏真加为了筹集建造和修缮寺庙所需费用而采取的方法。1285年,他掘开南宋皇陵并洗掠了已故皇帝和皇后的陪葬财宝。他挖劫了101座陵墓,掠走金1700两、银6800两、玉器111个、玉带9条、杂宝贝152个和大珠50两。[110]杨琏真加用这些宝物支付佛教寺庙的建造和修复费用,并且还把一些宫殿建筑改成佛教寺庙。使事态变得更糟的是他强使民力重建或改造寺庙并且将大地主的田地没收变为寺产。南方土地所有者对他们的土地受到专横掠夺而寺庙却免除赋税万分愤怒。这些土地所有者也开始指责杨琏真加牟取暴利、腐化及追求女色。

    使杨琏真加受到指责的更为严重的违法行为是对南宋皇族遗骨的亵渎。据说一位皇帝的尸体被从坟墓中掘出,吊在一棵树上,然后加以焚烧,最后的侮辱是将尸骨与马骨、牛骨混在一起重新埋葬。[111]由于这种严重败坏道德的行为使杨琏真加受到谴责,但是官方的历史学家对他如此强烈地充满敌意,以至很难确定这种说法的可信程度有多大。为什么杨琏真加要采取违背和刺激汉人情感的行为,故意地和不必要地激起南方汉人的愤怒呢?这种无缘无故的行为很难讲得通,而且简直不可相信。杨琏真加确实的成就只能进行推断。他是一个虔诚佛教徒,试图提高他的宗教的利益,而且在他的年代佛教的确在南方繁荣发展。到1291年,在这个国家里有213148位和尚和42318座寺庙,至少部分地应归功于他的保护。[112]

    杨琏真加滥用职权引起南方汉人的怨恨并终于导致对他的保护者桑哥的指责。按照汉人的观点,他们两个人是剥削者和暴虐者。因为他们的财政及个人不端行为遭到汉人官员攻击,并由攻击变成了行动。1291年3月16日,忽必烈解除了桑哥的职务并且把他监禁起来。8月,作出了处死他的决定。[113]三个奸臣中的最后一个现在也死了,但是这三个人的行为影响着忽必烈,因为是他作为统治者任用了他们。一个接着一个的大臣受到重用,而且他们当中的每一位一段时间内都成为这个国家的实际上的统治者。但是,在几年之内,他们都走向反面并都受到非议,被指责犯有严重罪行并且最终或者被处死或者被谋杀。无疑许多职务较低的官员感到疑惑,中国是否存在领导人物,忽必烈确实在统治国家吗?他了解国家的事务吗?他了解他的下属的行为吗?他开始执行有时和他以前力倡的政策截然相反的政策。宗教上的宽容政策曾经是他各项政策的基石,并且对于蒙古人的成功起过重要作用,现在看起来已被放弃。中国的宗教问题更加突出了。

    例如,忽必烈在13世纪70年代后期和80年代初期开始颁布反对穆斯林的法规,似乎出人意料,因为在早些时候他在政府中任用了许多回回人,而且直到1282年以前阿合马居于最高的理财大臣的位置。但是忽必烈可能已意识到回回财政官员在中原引起敌对态度,他还可能担心回回人在政府中的权力增长。无论动机是什么,他在1280年1月发布命令,禁止回回人屠宰羊的方法而且对违法者处以死刑。[114]不久之后,他又禁止割礼。

    忽必烈的镇压行动更多的是出于政治上的考虑而不是对伊斯兰教的憎恨。他担心政府中存在一个权力过大的回回人集团,并且担心他们的勒索可能造成叛乱。他的反穆斯林政策一直持续到1287年。[115]到此时忽必烈明白如果他继续迫害回回人,外国的穆斯林商人将不会再来中国,因此他又变得宽厚起来并且撤销他的反回回人的命令。这种政策上的改变还由于他认识到在他的政府中回回人所占据的重要位置。他自己曾任命那位名叫赛典赤·赡思丁的回回人为云南行省平章政事,赡思丁未向该地区的居民强加伊斯兰教,又对这个遥远地区的汉化作出了出色的成绩。像赛典赤·赡思丁这样杰出的回回人的成就在抑制忽必烈的反回回人政策的决策上一定起着重要的作用。

    忽必烈对佛教和道教的政策也造成对抗。由忽必烈主持的1258年的佛道辩论没有结束这场宗教之间的冲突,在忽必烈的帝国中敌意依旧。根据汉文史料,1280年一些道士故意放火焚烧大都长春观,并企图把责任归于和尚。朝廷指派几位官员进行调查并且揭露了道士的诡计。两个道士被处死,一个道士被割掉鼻子和耳朵,另外六个道士被流放。[116]

    这个事件给忽必烈提供了一个进一步削弱道教的借口。1281年下半年,他命令烧掉除老子的《道德经》之外的所有道教书籍,而且毁掉刻版。同时,他禁止道士出售符咒并强迫一些道士昄依佛教。道教虽保存下来,但是道教的政治和经济影响从根部被切断。取得巨大胜利的佛教徒贪婪地盯着他们宗教对手的失败,并且日益变得过分自信。13世纪80年代佛教得到越来越多的财产、土地和权威,史料中充斥像桑哥和杨琏真加之类的僧人滥用权力的记载。这些佛教徒开始脱离汉人,而作为外来人的蒙古人也由于他们对佛教尤其对来自吐蕃和中国之外的其他地区的佛教徒的保护和支持而使威信大大降低。

    灾难性的对外战争

    忽必烈在中国国内的困难预示着在国外存在同样灾难。对内和对外政策的特点都是缺乏控制。忽必烈曾经执行过的平衡式行政权威仿佛已不复存在。考虑不周的失策几乎成为惯例,不再是例外。无论作为中国皇帝还是作为汗中之汗,忽必烈都面临着无情的压力,不得不用扩大疆域的办法来证明他的品质、优点和敏锐。因此,他进行了几次考虑不周的莽撞的对外冒险。

    对日本的第二次入侵

    这种冒险中最突出的是对日本的又一次远征。在1274年的第一次远征失败以及日本幕府将军多次断然拒绝向中国派出进贡使团之后,忽必烈准备对日本发起另一次入侵。但是,七年后他才得以派出一支远征军,只有在平定南宋之后他才能够把注意力转向日本。

    为这次出征忽必烈选择了多民族的统帅————位高丽人是水军将领,范文虎是汉军将领,忻都则是蒙古军将领。他为他的将领准备了一支强大的入侵力量:10万军队、1.5万名高丽水军和900艘船。[117]

    元朝军事统帅计划对日本岛施行两路攻击(见地图35)。4万名士兵从中国北部出发,由高丽船运到壹岐岛,与从福建泉州出发的军队会合,然后联合向日本的其他地方发起进攻。然而,因为规模较大的南路军的延误,1281年春季北路军单独出发。6月,北路军占领壹岐岛,并且接着向九州岛进军。同时,南路军最后完成准备并向九州的集合地出发。依靠一支这样强大的军队和这种势头,胜利应该牢牢在握。[118]

    地图35 忽必烈对日本的入侵

    然而这次远征悲惨地失败了。蒙古统帅和汉人指挥官之间的紧张状态削弱了远征军。作为出征军主体的汉军与这场战争没有重大利害关系,所以在激烈的战斗中未能尽力发挥作用。此外,在九州登陆之后,他们没有采取防范敌人或自然环境的保护措施,他们不得不宿营于开阔地,没有给他们提供既可防御又能向敌人发起突袭的城堡、要塞或城市。两支军队几乎战斗了两个月,但是没有出现明显的胜负。接着一场自然灾害使蒙古人的希望破灭。1281年8月15日,一场台风袭击九州海岸,在这场风暴中蒙古军队几乎损失一半的力量。日本人坚持认为这场台风是苍天为保护他们的国家送来的,它是一场“神风”,是苍天保佑不让日本的敌人征服和占领日本国土。

    这场失败对于蒙古人是一次灾难性的打击。这场失败打破了其战无不胜的神话,忽必烈的臣民现在认识到蒙古人是脆弱的。蒙古人力量的主要基础之一————他们给对手造成恐惧的心理优势————即使没有毁掉也大大动摇了。最大的损害是这场远征中的庞大开支,它马上造成一些税收问题,迫使忽必烈转向汉人憎恨和鄙视的阿合马及卢世荣等财政官员。忽必烈的努力再次暴露他在财政策略上缺乏控制,这在13世纪80年代尤为显著。

    在南亚的战争

    同样,忽必烈在南亚的战争大都未经过深思熟虑并且造成了毁灭性的挫折。这些远征是为满足蒙古人传统的扩张野心以及忽必烈的个人需要,他要通过新的征服对他的合法性提供更坚实的基础。但是他和他的朝廷都没有考虑到蒙古人全然不习惯热带的酷热和多雨、稠密的丛林以及热带疾病。

    地图36 忽必烈对东南亚的入侵

    早在13世纪70年代(见地图36),在东南亚已爆发第一次战争。1273年,忽必烈向缅甸的蒲甘王朝派出三位使者,要求蒲甘王朝向中国进贡。自称为“3600万战士的最高统帅和每日300盘咖喱菜的巨食者”和拥有3000名嫔妃[119]自负的暴君那罗提诃波国王,处死了这三位胆敢向他提议对大汗恭顺的不幸使者。1277年忽必烈下令他最信任的回回侍从赛典赤·赡思丁的儿子纳速剌丁率军远征,为三位使者的被害报仇。在关键的战斗中,那罗提诃波具有使用大象的优势。纳速剌丁命令他的弓箭手瞄准毫无防护的大象。大象溃散,形势转为有利于蒙古人。[120]但是没有抓住那罗提诃波本人,在没有彻底平定蒲甘的情况下,纳速剌丁返回中国。

    接着忽必烈转向占城(大致相当于今天的越南南部),占城的国王阇耶辛诃跋摩(Jaya Indravarman)四世和蒙古人是敌对的。这位占城国王拒绝向元朝进贡并且斥责忽必烈的几位使者。忽必烈的反应是于1281年派遣广东一位主要官员唆都进行讨伐。唆都率领100艘战船和5000名士兵的军队在占城的海岸登陆,但是这位国王采用游击战阻止蒙古人的前进。接着忽必烈决定寻求安南(今越南北方)的合作,以反对安南的南方邻居。尽管已向忽必烈的朝廷派出使者,但是安南国王陈日烜不想让蒙古军队通过他们的领土到达占城,他激烈抵抗由唆都和忽必烈的儿子脱欢率领的蒙古军队。游击战、炎热和疾病使入侵者付出沉重的代价。在越南边境思明(Ssu-ming)的决定性战斗中,蒙古人被击败,唆都战死。

    1286年和1287年进行的由纳速剌丁和忽必烈的孙子也先帖木儿率领、后来脱欢亦加人的第二次远征,甚至到达河内,但是由于炎热和不利的环境被迫撤军,这使忽必烈大发雷霆。但是安南国王和占城国王认识到如果他们不答应对大汗形式上的承认,蒙古人会继续侵扰,因此他们开始进贡,从而蒙古人在13世纪80年代后期结束了对他们的远征。[121]1287年,忽必烈派他的孙子也先帖木儿再次讨伐蒲甘“傲慢”的国王。这次战争是成功的,国王那罗提诃波被推翻,而他的继任者向蒙古朝廷进贡。但是这次远征耗费巨大,并且很难说蒙古人的花费是有道理的。

    更著名的和更惊人的对爪哇的战争,也难以证明是有道理的。1289年,忽必烈派出一位名叫孟琪的使者要求爪哇屈服。爪哇国王葛达那加剌害怕元朝夺去他对东南亚香料贸易的控制,以在这位不幸的使节脸上刺字作为答复。忽必烈利用这个事件作为发动对爪哇的军事远征的借口。看来他没有从对日本的海上远征的失败中吸取教训。他再次装备一支庞大的远航军队去惩罚对他的使者采取暴力的统治者。1292年远征军从泉州出发,第二年年初大部分军队在爪哇登陆。由于爪哇的反叛军队趁机对葛达那加剌的薄弱地区发起进攻并且杀死这位国王,最初远征军极为成功。葛达那加剌的女婿韦查耶王子向蒙古军队“降服”,并且保证帮助他们粉碎反叛。他这样做了,但接着又背叛蒙古远征军。他伏击一支庞大蒙古军队,迫使其他军队撤退并且返回中国。[122]忽必烈的又一次远征遭到失败,远征的巨大开支又在朝廷日益严重的财政问题上火上浇油。

    吐蕃和东北的叛乱

    在忽必烈理应直接管辖的地区爆发叛乱也许进一步加剧了他的逐步失控。这些对他的权威的挑战对忽必烈要求作为中国皇帝及帝国大汗是沉重的打击。忽必烈的最坚定可靠的吐蕃同盟者八思巴1280年去世,几年后在吐蕃发生第一次暴乱。1285年八思巴的萨斯迦教派的对手必里公教派反叛,1290年忽必烈必须派出一支惩罚性的军队去恢复萨斯迦教派的权威,也就是恢复蒙古人的权威。[123]第二次叛乱在东北爆发,由东北的蒙古指挥官乃颜领导,乃颜和忽必烈在中亚的敌人海都结盟。忽必烈肯定认为乃颜的威胁至关重要,因为他本人亲自率军征讨这位叛将。马可·波罗声称他的军队由46万人组成,这肯定是一个极其夸大的数字。[124]无论如何,忽必烈征募了一支庞大的军队,尽管年老有病,他自己仍然坐在安置在四头大象背上的轿子里亲自前往战场。1287年秋天,双方相遇,在一整天战斗中双方势均力敌,但是傍晚,形势转而对聂思脱里教徒乃颜不利。忽必烈抓住他并且将他处死。

    忽必烈的晚年

    尽管取得这次胜利,总的来讲13世纪80年代忽必烈在对外事务中总遇到挫折。这些年还给他个人带来悲剧和不幸。他的爱妻察必于1281年去世,她长期以来一直给予他支持和忠告。察必的儿子、忽必烈自己指定的继承人真金于1285年去世。真金被精心地培养成中国的下一位皇帝和他的汗位的继承人。真金四十多岁的早逝必然沉重地打击忽必烈并且使宫廷沮丧。为了寻求安慰,他越来越多地转向酒和食物。过度饮酒,使他的健康成为问题。在他的余生中,过于肥胖和痛风折磨着他。汉文史料揭示他晚年特别沮丧和抑郁。在1293——1294年的冬季,他愈加衰弱。1294年2月18日,他在宫中去世。

    忽必烈统治的成就是显著的。与其他蒙古大汗相同,他继续从事军事征伐。他最辉煌的胜利是征服中国的南宋,把一个人口超过5000万具有大量财富和资源的领土置于他的控制之下。比起更早的许多次蒙古人的战争来,这场战争需要更缜密的计划和后勤,从而确保忽必烈作为蒙古人中一位伟大统帅的地位。而他在政治上的成就可能是令人印象深刻的。他希望使汉人相信他日益汉化的同时,本民族同胞仍对他信任。他设立了进行统治的行政机构,在中原建设了一座首都,支持中原宗教和文化,并且为朝廷设计出合适的经济和政治制度。然而他并未抛弃蒙古传统,保持着大量的蒙古习俗,在政府和军队的关键位置上任用蒙古人,废止科举制度使他不致在政府职位上受制于汉人。尽管在统治的最后十年中面临着困难与失误,忽必烈留给他的继承者的是一个稳定和大体上繁荣的国家。

    * * *

    [1]E.A.沃利斯·布治译:《叙利亚编年史》,第1卷,第398页。

    [2][38]波义耳译:《成吉思汗的继承者》,第199——200页。

    [3]关于脱罗术和其他畏兀儿人对蒙古人的影响,见[398]罗依果:《蒙古统治下的突厥人:13——14世纪突厥与蒙古关系初探》,第281——310页。

    [4]关于这些汉人幕僚,见[853]萧启庆:《忽必烈时代“潜邸旧侣”考》;[828]姚从吾:《忽必烈汗对于汉化态度的分析》。

    [5][54]陈学霖:《姚枢(1201——1278年)》,第45页。

    [6][653]《元史》,卷189,第4314页。

    [7]关于这次远征及其意义,见[653]《元史》,卷4,第59——60页;[839]夏光南:《元代云南史地丛考》,第107页;[659]杨慎:《南诏野史》,第184——186页;[354]多桑:《蒙古史》,第2卷,第310——314页。

    [8]关于刘秉忠的作用,见[49]陈学霖:《忽必烈时期兼通佛道的政治家刘秉忠(1216——1274年)》。

    [9]关于这座都城,见[177]原田淑人:《元代夏都上都》;[252]驹井和爱:《元上都与大都的平面比较》;[214]石田干之助:《关于元之上都》。

    [10][328]慕阿德、伯希和:《马可·波罗游记》,第1卷,第185页。

    [11][328]《马可·波罗游记》,第1卷,第187页。

    [12][653]《元史》,卷158,第3713页。

    [13][497]约瑟夫·蒂洛:《蒙古时期的佛道之争》;[257]库伯:《元代佛道之争研究绪论》。

    [14][58]沙晥:《蒙古时代的汉文碑文碑铭和文献》,《通报》第9卷,第381——384页。

    [15][653]《元史》,卷4,第61页。

    [16][38]波义耳译:《成吉思汗的继承者》,第248页。

    [17][117]傅海波:《贾似道(1213——1275年):宋末权臣》,第227页。

    [18][653]《元史》,卷4,第62——63页。

    [19][285]波拿德·路易士:《埃及与叙利亚》,第212——213页。

    [20]见[52]陈学霖:《王鹗(1190——1273年)》。

    [21]诏书全文,见[653]《元史》,卷4,第64——65页。

    [22]见[426]罗沙比:《忽必烈汗:他的生活和时代》,第245页注12。

    [23]关于忽必烈为取得继位合法性所做的努力,见[126]傅海波:《从部落领袖到至高无上的皇帝和神:元代的正统观念》,第25——52页。

    [24]关于李璮叛乱的研究成果,有[368]爱宕松男:《李璮之乱及其政治意义:蒙古统治下汉地封建制向州县制的转化》;[743]孙克宽:《元初李瑄事变的分析》。

    [25][653]《元史》,卷114,第2871页;[66]柯立夫:《〈元史〉中的察必皇后传》。

    [26]六部是:(1)吏部,选拔官员;(2)户部,掌管户口、赋税和钱钞;(3)礼部,掌礼乐、祭祀和燕享;(4)兵部,掌屯田、驿站、军需和训练军队;(5)刑部,掌刑狱和制定法律;(6)工部,掌修浚城池和工匠程式。

    [27][201]贺凯:《明代中国的监察制度》,第27页。

    [28][110]戴维·法夸尔:《元代政府的结构与职能》,第51页。

    [29][155]谢和耐:《蒙古入侵前中国的日常生活,1250——1276年》,第84页。关于杭州,亦见[326]慕阿德:《马可·波罗游记别注》。

    [30][293]罗荣邦:《海路贸易及其与宋水军的关系》,第81页。

    [31][653]《元史》,卷4,第70页(译者注:李全义,应为李合义,见《元史》点校本卷4,注9)。

    [32][38]波义耳译:《成吉思汗的继承者》,第290页。

    [33]此二人的汉文传记,见[653]《元史》,卷203,第4544——4545页。

    [34][326]慕阿德:《马可·波罗游记别注》,第76页。

    [35][65]柯立夫:《〈元史〉中的八邻部人伯颜传》(译者注:伯颜未参加征大理之战)。

    [36][65]柯立夫:《〈元史〉中的八邻部人伯颜传》(译者注:伯颜未参加征大理之战)。

    [37]关于蒲寿庚,见[258]桑原骘藏:《蒲寿庚考》;[297]前屿信次:《泉州的波斯人蒲寿庚》。

    [38]关于文天祥,见[39]威廉·A.布朗:《文天祥:一个宋朝爱国者的传记研究》;关于其他拒绝为蒙古人服务的官员,见[320]牟复礼:《元代的儒家隐士》。

    [39]郑麟趾等编:《高丽史》,卷1,第570页;[653]《元史》,卷6,第122页;[181]威廉·E.亨索恩:《高丽:蒙古的入侵》,第154——160页;[171]韩百诗:《蒙古时代高丽史札记》,第179——183页。

    [40][437]乔治·桑塞姆:《1334年前的日本史》,第440——444页;[507]卢萨库·楚诺答、L.C.古德里奇:《中国王朝史中的日本》,第74——76页;亦见[245]川添昭二:《日本和东亚》。

    [41]对海都抱有敌意的汉文史书的评价,见[687]柯绍忞:《新元史》,第6850页;[689]屠寄:《蒙兀儿史记》,第1595——1597页。

    [42][38]波义耳译:《成吉思汗的继承者》,第266页。

    [43][85]窦德士:《从蒙古帝国到元朝:帝国在蒙古和中亚统治形式的变化》,第143——160页。

    [44][278]劳延瑄:《王恽〈中堂事记〉:译注与介绍》,第24页。

    [45][184]何炳棣:《1368——1953年的中国人口研究》,第258页。见[275]兰德彰在《蒙古统治下的中国》的前言中(第20页)对人口问题的短评。

    [46]关于这些应急措施,见[653]《元史》,卷4,第70——71页;卷5,第83——86页;卷6,第113——114页。

    [47][639]《大元仓库记》,第1——3页;[412]保尔·拉契内夫斯基:《元法典》,第1卷,第189——190页。

    [48][212]井崎隆兴:《元代社制政治的考察》,第6——10页;[750]杨讷:《元代农村社制研究》。

    [49]见[441]舒尔曼:《元代经济结构》,第47页。

    [50][17]有高岩:《元代农民的生活》,第951——957页。

    [51][879]鞠清远:《元代系官匠户研究:质认为元代官局匠户是奴隶的人们》;参见[891约翰·德弗郎西斯、孙任以都编译的《中国社会史论著选译》中选择的译文,第234——246页。

    [52][427]莫里斯·罗沙比:《元代初期的穆斯林》,第282——283页。

    [53][653]《元史》,卷93,第2371——2372页。

    [54][328]慕阿德、伯希和:《马可·波罗游记》,第1卷,第248——249页。

    [55][836]袁冀(国藩):《元史研究论集》,第243页;关于驿站制度的深入研究,见[359]彼得·奥勃理赫特:《13——14世纪蒙古统治下中国的驿传制度》。

    [56][328]慕阿德、伯希和:《马可·波罗游记》,第1卷,第246页。

    [57][328]慕阿德、伯希和:《马可·波罗游记》,第1卷,第235——237页。

    [58][342]李约瑟:《中医文化》,第263页。

    [59]关于这些学校,见[402]朱达·拉尔:《蒙古时期医学的发展:金元两代中医的复兴和发展》。

    [60][247]E.S.肯尼迪:《撒勒术克和蒙古人统治下的伊朗精密科学》,第668——673页;[653]《元史》,卷7,第136页;卷164,第3845——3852页。

    [61][135]傅海波:《蒙古帝国时期的中西接触》,第59页。

    [62][195]萧启庆:《元代的军事制度》,第16——25页。

    [63][211]井崎隆兴:《元代施行竹专卖及其意义》。

    [64][638]《大元马政记》,第1——3页。[33]鲍登、札奇斯钦:《大元马政记简注》,第261——263页。

    [65][638]《大元马政记》,第1——3页。[33]鲍登、札奇斯钦:《大元马政记简注》,第261——263页。

    [66]两个14世纪的史料,陶宗仪的《南村辍耕录》和萧洵的《故宫遗录》,对当时北京的建筑和规模有极有价值的描述。南希·S.斯坦哈特在她的博士论文[478]《蒙古影响下的都城建筑:忽必烈的帝都大都》中,引用了这些史料。亦见她的论文[479]《忽必烈的都城规划》。中国的考古学家亦开始对大都遗址进行考察,他们近年的发现,见[702]元大都考古队:《元大都的勘察与发掘》;[703]《记元大都发现的八思巴字文物》;[704]《北京后英房元代居住遗址》;[797]张宁:《记元大都出土文物》。

    [67][411]保尔·拉契内夫斯基:《中国汗廷中的蒙古祭礼》。

    [68][653]见《元史》,卷77,第1923——1927页,特别是1924页。

    [69][432]M.D.撒彻迪:《元代国号考》。

    [70][653]《元史》,卷67,第1665——1666页;卷88,第2217页。

    [71]这个名字有时在蒙古语中读作jingim。但严格说来,是一种误读。

    [72][189]康斯坦茨·胡格译:《真金王子的西藏佛教经书》;[143]傅海波:《元代中国的吐蕃人》,第307页。

    [73][149]沃尔特·富克斯:《元代的蒙文译著》。

    [74][56]陈荣捷:《朱熹和元代理学》,第209页。

    [75][52]陈学霖:《王鹗(1190——1273年)》及[46]《元代官修史学:辽、金、宋三史的修撰》,第64——66页。

    [76][427]罗沙比:《元代初期的穆斯林》。

    [77]译自[230]冉云华:《大都的中国佛教:新形势和新问题》,第395页。

    [78]关于八思巴的史料,见[340]中野美代子:《八思巴字与〈蒙古字韵〉研究》,第152——165页;[143]傅海波:《元代中国的吐蕃人》,第305——311页;[377]毕达克:《吐蕃与宋、蒙古的关系》。

    [79][126]傅海波:《从部落领袖到至高无上的皇帝和神》,第61页。

    [80][348]野上俊静:《元代道佛二教的争执》,第250——251页;[410]保尔·拉契内夫斯基:《蒙古大汗和佛教》。

    [81]见里奥剌多·奥勒斯基的引人注目的著作[360]《威廉·布涉:汗廷中的法国艺术家》。

    [82][135]傅海波:《蒙古帝国时期的中西接触》,第54页。关于马可·波罗及其著作的文献很多。慕阿德、伯希和的《马可·波罗游记》是最好的译本;亨利·玉尔的《马可·波罗游记》也是有用的译本,亨利·考狄对这一译本作了补充,出版了《玉尔编译〈马可·波罗游记〉的注释和补遗》。对马可·波罗书的最好的研究是[361]里奥剌多·奥勒斯基的《马可·波罗的亚洲》。

    [83]有些学者认为马可·波罗从未到过中国,他叙述的一些事件来自于他与波斯、阿拉伯的商人或旅行者的交谈。见[162]约翰·W.海格尔:《马可·波罗到过中国吗?从内证中看到的问题》。马可·波罗自己的叙述引来了这样的疑问。例如,他说曾参加蒙古人对宋重镇襄阳的围攻,但是围攻在他到达中国前两年的1273年已经结束。在他的叙述中,还有其他明显的夸张和漏洞。正如傅海波在《蒙古帝国时期的中西接触》第54页所说,这些疑问还远未解决。亦见[67]柯立夫:《关于马可·波罗离开中国的中文史料和到达波斯的波斯文史料》。近来杨志玖在[752]《元史三论》中驳斥了这些疑问,论证了马可·波罗确在忽必烈时代到了中国,见第97——132页。

    [84][328]慕阿德、伯希和:《马可·波罗游记》,第1卷,第77页。

    [85]这可能是马可·波罗的又一夸张说法。见[162]海格尔:《马可·波罗到过中国吗?》,第26——27页。

    [86][328]《马可·波罗游记》,第1卷,第77页。

    [87][325]慕阿德:《1550,年前的中国基督教徒》,第131——132、225——228页;[653]《元史》,卷89,第2273页。

    [88]E.A.沃利斯·布治在[41]《中国皇帝忽必烈汗的僧侣》中全文翻译了两位教士的叙利亚文行记。亦见[428]罗沙比:《来自上都的旅行者:列班·骚马与从中国到西方的首次旅行》。

    [89][396]罗依果:《论元代的语言问题》,第68页。

    [90]关于这种新文字,见[384]尼古拉·鲍培翻译的《蒙古八思巴字文献》和[340]中野美代子:《八思巴字与〈蒙古字韵〉研究》。

    [91][653]《元史》,卷7,第142页;[109]戴维·法夸尔:《元代的官印和花押》;[472]斯坦因:《内亚大陆》,第1卷,第441——455页;[254]小山富士夫:《带有八思巴字的中国陶瓷》;[22]约翰·艾尔斯:《元代的典型瓷器》。

    [92]关于这一时期戏剧的较深入的研究,是[80]詹姆斯·I.克伦普的《忽必烈汗时期的中国戏剧》。

    [93]吴广庆:《四个外来王朝下的中国印刷术》,《哈佛亚洲研究杂志》第13期,第459页;亦见[194]夏志清:《中国古典小说导论》,第8页。

    [94][282]李雪曼、何惠鉴:《蒙古国时期的中国艺术:元代(1279——1368年)》,第1页。

    [95][45]詹姆斯·卡希尔:《山水画:元代的中国画》,第17页。

    [96][320]牟复礼:《元代的儒家隐士》,第236页;[124]傅海波:《赵孟覜:一个中国政治家、学者和艺术家在蒙古统治下的生活经历》。

    [97][307]玛格丽特·梅得利:《元代瓷器与硬陶器》;[234]保罗·卡尔:《伊斯兰地区的中国瓷器》;[382]约翰·A.波普:《14世纪的青白瓷:伊斯坦布尔脱卡比·撒拉伊博物馆的一组中国瓷器》。

    [98][213]石田干之助:《出身尼泊尔王族的元代工艺家阿尼哥》,第250——251页。

    [99][321]牟复礼:《中国专制主义的成长:对魏特夫应用于中国的东方专制主义理论的评论》,第17——18页。

    [100][411]拉契内夫斯基:《中国汗廷中的蒙古祭礼》,第426——428、434——442页。

    [101][3281《马可·波罗游记》,第1卷,第231页。

    [102][114]傅海波:《阿合马在忽必烈时期经济发展方面的贡献》。

    [103][114]傅海波:《阿合马在忽必烈时期经济发展方面的贡献》,第232页。

    [104]见[326]慕阿德:《马可·波罗游记别注》,第79——88页,关于刺杀阿合马的叙述。

    [105][127]傅海波:《蒙古统治下中国的货币和经济》,第72——74页。

    [106][292]罗荣邦:《忽必烈时期(1260——1294年)关于粮食运输的争论》,第262——266页。

    [107][653]《元史》,卷15,第319页。

    [108][134]傅海波:《从〈元史〉卷205〈奸臣传〉看忽必烈时期的畏兀儿政治家桑哥的活动》,第90——100页;[376]毕达克:《元代的吐蕃政治家桑哥》。

    [109]关于杨琏真加,见[143]傅海波:《元代中国的吐蕃人》,第32——35页。

    [110][844]陶希圣:《元代弥勒白莲教会的暴动》;[861]阎简弼:《南宋六陵遗事正名及诸攒宫发毁年代考》,第28——36页。

    [111][93]戴密微:《南宋陵墓》。

    [112][410]拉契内夫斯基:《蒙古大汗和佛教》,第497页。

    [113][653]《元史》,卷16,第344页。

    [114][653]《元史》,卷10,第217——218页。

    [115][38]波义耳:《成吉思汗的继承者》,第294页。

    [116][62]陈观胜:《中国的佛教:历史的考察》,第425页。

    [117][653]《元史》,卷11,第226、228页。

    [118]在[661]陈邦瞻的《元史纪事本末》中,有关于这次远征日本的简述,颇有用处,见第25——31页。

    [119][338]谢利·迈登斯、卡尔·迈登斯:《阳光城:难得访问的缅甸蒲甘城》,第79页。

    [120][328]慕阿德、伯希和:《马可·波罗游记》,第1卷,第289——290页。

    [121][653]《元史》,卷14,第286、289、303页;卷15,第311、326——327、330页;卷16,第333页。

    [122]关于蒙古人对爪哇的远征,见已经过时但还未能完全被取代的[160]W.P.格罗内瓦特:《1293年蒙古人对爪哇的征服》。

    [123][545]特里尔·V.怀利:《吐蕃的第一个蒙古征服者再释》,第131——132页。

    [124]见[373]伯希和:《〈马可·波罗游记〉注释》,第2卷,第788——789页;[330]闵宣化:《蒙古诸王乃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