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南北之遥,爱有天意

含胭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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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

    庞倩睡上铺,她上床后拉上床帘,整个人钻进了被窝里,悄悄地和顾铭夕打电话:“你那里冷吗?是不是下雪了?”

    那一年,小螃蟹只有五岁。

    庞倩脸红了,顾铭夕说:“好了,讲了很久了,挂了吧。庞庞,你开学后去上海办好手机号,把号码发给我。”

    他想,只要她能有一丝回应,他一定什么都不怕,坚定地陪伴在她身边。

    “和盒子一起丢了。”李世宇满不在乎地说。

    两天后,盛峰陪庞倩去电脑市场配了一台电脑,庞倩提出请他吃饭,他欣然答应。饭桌上,盛峰小小地试探了一下庞倩,庞倩直接装傻,盛峰也是个聪明人,见了她的反应,立刻就收了话题,不让两个人变得尴尬。

    她更加无法向俞佳磊诉说她和顾铭夕做了多少年的同桌,她在他家,做了多少年的作业。那些数不清的日日夜夜,她时而乖巧、时而捣蛋地坐在那个少年身边,弯着腰,看他用右脚夹着笔,在草稿纸上细致耐心地为她演算、讲解。

    庞倩想了想,干脆直说了:“其实,我就是那个绘本里的螃蟹小姐,我想找到鸵鸟先生,我已经与他失去联系很多年了。”

    “那现在已经这样了,你不喜欢计算机,学校又不给你转,那你打算怎么办?你就打算每次考试都不及格?”李涵有些生气,“铭夕,你以前不会那么不懂事的!”

    “应该不回来。”

    俞佳磊的眼神有些深沉,一会儿后说:“好,你讲,我听。”

    “你小心脚上生冻疮,出门绝对不能穿单鞋!”

    癌症——他从没有将这两个字和母亲联系在一起过,李涵看起来很健康,她才四十六岁,打扮一下依旧是个端庄美丽的中年女人。

    他真讨厌这个表哥,真是讨厌极了。

    小男孩鄙夷地看了她一眼:“这是螃蟹呀!你没吃过吗?”

    “我换衣服呢!”庞倩喊,她抹了抹额头的汗,自言自语地说,“在哪儿呢……”

    李涵终于意识到了顾铭夕的反常,等到儿子下课回来,母子二人面对面交流了一番。这段时间,顾铭夕其实一直在思考一件事,反复衡量这件事的可行性,面对李涵的逼问,他终于鼓足勇气说了出来。

    顾铭夕硬着头皮回答:

    庞倩又哭了,嘟着嘴说:“谁叫你说话不算数!就算上财不要你,我就不信上海其他的学校都会不要你!上海那么多的重点大学,你比一本线高了130多分,考哪一所会考不上!”

    “我给你邮箱里发过我现在照片,你看到了吗?”

    庞倩心里很过意不去,她只是偶尔提了一下想配一台电脑,盛峰就说周日陪她去电脑城看看。庞倩把这事儿说给庞水生听,庞水生也同意了,毕竟配个台式机从E市搬过去也不方便,干脆就在上海买了。

    电影很煽情,年少的庞倩哭得稀里哗啦的,趴在顾铭夕的肩头,眼泪止都止不住。

    班长很快就回:

    “什么病啊?”

    离了婚的李涵带着儿子回到娘家,想要尽快买房,李牧知道姐姐带了一笔钱,心里又打起了主意。李涵的身边有六十五万,这是顾国祥给她的离婚补偿款,那时候E市房价便宜,一平才五千出头,Z城就更低了,一平才三千块。李牧在姐姐面前哭起了穷,李涵带着顾铭夕在父母家打地铺时,也亲眼见证了弟弟一家生活的拮据。想到顾铭夕从小到大穿的衣服鞋子都是名牌,侄子李世宇却只能穿地摊货,球鞋坏了都舍不得换一双,李涵心里也很不好受。

    暑假里,李纯陪着李涵和顾铭夕去了Z城所在省份的省会S市,李涵住进了省里最好的医院,准备接受肝肿瘤切除手术。

    煤气灶上煮着一锅汤,水已经快烧干了,青菜早已发了黄,顾铭夕抬脚关了火,一下子就跪在了李涵身边,喊着她:“妈妈!妈妈!”

    庞倩欢天喜地地答应:“没问题!”

    庞倩囧了:“怎么可能!我和他认识才几天啊。”

    对面下铺二十多岁的男人“噗”一下笑了。

    庞倩刚说完,边上有个女孩的声音响起了:“螃蟹,吃饭去了。”

    那几天,所有的人都宠着顾铭夕,吃饭时,大人们不停地给他夹菜,连李世宇最爱吃的鸡腿,都全夹给了顾铭夕。

    顾铭夕又一次沉默了,最后,他说:“庞庞,如果明年春天,你依旧想见我,我欢迎你暑假来玩。但是,我希望你能知道,有些事,过去就过去了,有些人,只会在你人生的某一个阶段陪伴你,比如你念小学时的王婷婷,念初中时的孙明芳,甚至还有念高中时的郑巧巧。你们当时很要好,但是到了后来,因为你们读了不同的学校,去了不同的城市,总是会疏远彼此的距离。你一直都在往前走,进了上财,你会认得新的朋友,也会认识一些男孩子。”

    “会不会打扰你?”

    庞倩乐死了。

    一个十九岁的男孩子,在这样迷茫的时刻,莫名地会想要求助他的父亲,哪怕他的父亲曾经伤害过他,但在此时此刻,顾铭夕心里记得的,只是顾国祥对他的一次次训诫和教诲。

    回到屋里,顾铭夕开始洗菜、切菜,就是用两只脚。

    邹立文打量了庞倩一会儿,淡淡地说:“今天很漂亮。”

    当她的身体状况调整到一个比较好的程度时,化疗开始了。李涵对化疗的反应特别剧烈,什么都吃不下,成天觉得头晕、恶心、乏力,三天的用药结束,她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眼眶深深地凹陷了下去。

    生了病的小鸵鸟心里很害怕,他不知道经过了这些事后,胆小的小螃蟹还会不会再愿意与他一起玩。

    顾铭夕坐在床上,脚趾夹着手机开了机,一会儿后,未读短信提示就接二连三地跳了出来。顾铭夕嘴里咬着一支笔,伏着身子用笔帽点击着手机上小小的按键,一条一条地将短信点开,发现都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信息。

    庞倩叹气:“是啊,没办法。”

    庞倩记起那一年,高考结束以后,她很放松,去顾铭夕家玩时,她与他在电脑上一起看了一部新电影,是韩国的爱情片《假如爱有天意》。

    她把卡塞进那台银色的摩托罗拉手机,开机,跳到屏幕后,她第一时间给顾铭夕挂了个电话,她想对他说,这是她在上海的号码。

    “你们在那边买房子了?”庞倩觉得自己的心都碎了,顾铭夕是真的要去Z城安家了吗?难道以后的寒暑假,他都不回来了?

    顾铭夕冷冷地问:“包裹里还有其他东西吗?”

    两天后,李涵的肿瘤切片结果出来了,是恶性。

    他回答:“嗯,买了一套二居室,70多方,接下来还要装修,估计要到年底才能住。”

    聊着聊着,庞倩的手机响了,她一看,是上司邹立文。

    随着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顾铭夕心里也有些焦急,高考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他要复习迎考,还要以社会考生的资格回E市报名,意味着在春节前他必须要办妥退学手续。

    小螃蟹爱吃糖,牙齿也蛀了好几颗,但是她毫不在乎,只是咧着满是烂牙的小嘴,笑得很欢畅。

    “下巴磕破了,脚也扭了。”

    有无数的家庭,一切的家庭矛盾归根到底就是为了一个钱字。

    顾铭夕是全班唯一一个可以随便请假的学生,根本就不需要请假条。

    李涵给他留了饭菜,顾铭夕没有胃口吃,在床上坐了好一会儿,突然想要给他的父亲打一个电话。

    两天后,李涵和顾铭夕回娘家吃饭时,问起李牧那个包裹的事。

    十九岁的鸵鸟先生给十八岁的螃蟹小姐写了一封信。

    “没关系!我爸爸给我充值了好多钱!顾铭夕,到时候我把寝室号码发给你,我们可以买长途IP卡打电话,那个会便宜很多。”

    “为什么呢?盛峰挺好的呀,长得干干净净的,气质蛮不错。”杨璐很不解,“螃蟹,你是不是有男朋友了呀?”

    顾国祥听他语气不对,问:“碰到什么困难了吗?”

    庞倩叫起来:“顾铭夕,你毁容了?!”

    ——“他谈恋爱了呀,我知道,和他女朋友一起考到南京去了。他女朋友叫什么来着,什么晓燕,啊!没错,厉晓燕!”

    “就是得让我把把关,看对方是不是好人。”那时候,顾铭夕依偎在母亲身边与她一起照镜子,他看着镜子里的李涵,当年需要仰望的母亲,现在个子只到他下巴了。他说,“妈妈,你还是很漂亮。”

    小鸵鸟永远都不会忘记,当他知道以后的世界将永远地与过去不同时,他看到了病床边小螃蟹的眼睛。

    前台小姐说:“抱歉,责编的手机号不能随便透露的,她这几天可能在出差,有事您可以留言,我会转告。”

    “嘿,你是不是想说,我喜欢你什么,你改?”俞佳磊失笑,“庞倩,我从来没有追一个女孩追得那么艰难过,尤其,还是我觉得挺合适的结婚对象。”

    “那我挂了,再见。”

    “你给小俞打过电话了吗?”

    顾铭夕的外公外婆已经七十多岁,身体状况都不好,他们很牵挂自己的女儿,对于李涵的归来自然是欢迎的。但是对与他们同住、照顾两老的李牧一家来说,想法可就不一样了。

    2004年一月,李牧卖掉了旧房,拖家带口地住到了李涵的新家。两老住了李涵的主卧,李牧夫妻住了顾铭夕的房间,李世宇在客厅搭了一张钢丝床,而李涵和顾铭夕则依旧住在B大边上的简陋出租屋里。

    他的声音里带着暖暖的笑意,“庞庞,念大学了,谈恋爱不再稀奇,如果你心里有了喜欢的男孩子,可以试着和对方发展。也许再过几个月,你就交男朋友了,不会那么想要见我了。”

    “不管,我就是想见你。”庞倩叫起来,“顾铭夕,我从来没有这么长时间见不到你!一年啊!我一定要去见你!”

    李牧问:“包裹呢?”

    庞倩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他,但是她真的不喜欢听到顾铭夕垂头丧气的声音,说:“顾铭夕,你别这么灰心啊,我爸爸常说,船到桥头自然直,没什么事是过不去的。”

    金爱华嘿嘿地笑:“知道啦。”

    “她叫什么名字?”

    老师上课的时候,他基本都在发呆,那些与计算机有关的专业术语,于他来说变得越来越陌生,越来越难懂。顾铭夕看着自己在课桌下的两只脚,脚趾头又红又肿,前几天,李涵身体不舒服,顾铭夕帮她洗了几天衣服,都是用脚搓洗的,那水冻得刺骨,他一下子就长冻疮了,而且十个脚趾头全部长满。

    他又坐了好一会儿,脚趾拨过手机,拨通了另一个电话。

    这是一间很简陋的房子,其实就是个农民房,墙上满是雨天漏水的印记,屋里的家具陈旧破烂,大衣柜上的门摇摇欲坠,玻璃窗脏污一片,不知道多少年没有清洗了。夏天天气热,顾铭夕看到过蟑螂,还看到过老鼠,屋子角落里都是蜘蛛网,他从来不知道,有一天,他居然会住在这样的房子里。

    “是啊。”俞佳磊不以为然,“我朋友想找投资公司做上市,我不介绍给你,介绍给谁?”

    “没有,我才不打呢,他要是来问你,你别告诉他我几点回来。”

    “过期?是吃的东西吗?”

    顾铭夕一下子就往前踏了一步,李涵一把就搂住了他的腰,年轻的男孩紧紧地咬着牙,一会儿后,他冷静下来,低着头不再说话。

    开年以后,李牧的房子就要开始装修,到了暑假,他们就会搬走。谢天谢地,到时候顾铭夕就能和李涵一起搬离这出租屋了。

    电影里有一句经典台词,被庞倩反复念叨过许多遍,彼时,被顾铭夕写到了信里。他这样写——

    顾铭夕说:“妈,还在化验呢,要过两天才有结果。”

    那一段时间,只有顾铭夕一个人陪在李涵身边。他们在医院边上租了一个小单套,李涵睡床,顾铭夕睡地上。很多年后,顾铭夕回想起那段时间,都会觉得像是一场梦。就是在那时,他学会了买菜切菜,做饭洗碗。

    这一天的顾铭夕心情很灰暗,他叹了口气,决定不去想不开心的事,早早睡觉算了。

    庞倩有点楞:“我以前都没听说过他,他已经出了好几本绘本啦?”

    在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庞倩的眼泪就掉下来了,手指紧紧地捏着话筒,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哭腔,叫他:“顾铭夕。”

    一会儿后,庞倩的短信来了。

    “嗯,住寝室太麻烦同学了。”

    庞水生被她严肃的语气搞得很紧张,也压低了声音:“什么事?”

    “拜托。”庞倩受不了杨璐的比喻,“我可一点儿也没打算谈恋爱。”

    Z城真的只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城市,顾铭夕日复一日地去学校上课,周末时跟着李涵去外婆家吃顿饭,又和母亲一起去新房监督装修。

    庞倩问:“你在那边待得惯吗?”

    遥远的Z城,顾铭夕正和母亲一起忙着新房装修的事。他们跑着建材市场、家具市场,李涵想要在顾铭夕开学以前,把新房的硬装先搞定。

    李涵无言以对,听李牧的意思,之前李涵和顾铭夕在他们家睡了不到两个月,他们就有理由去李涵的新家住一段时间。

    李纯、李牧都要上班,李涵手术前后的半个月,黄伶俐到了S市照顾她。术后休养期间,她回了Z城。

    “我好像找到顾铭夕了。”

    那一年的暑假,顾铭夕跟随李涵去Z城以后,庞倩哭着拜托父亲去找顾国祥打听李涵娘家的电话,可是因为庞水生一家没去喝顾国祥二婚的喜酒,顾国祥对他们冷淡许多,直接就回了不知道。

    “研究生不都是两人间的嘛。”

    晚上,庞倩破天荒地打电话给俞佳磊,说要请他吃饭。

    顾铭夕一直都觉得,李涵最后一定会幸福的,她能找到一个好伴侣,在这个小小的城市安稳到老。他从来都没想过,死亡,已经如影随形。

    这些年来,李世宇和顾铭夕见面次数很少。

    后来,顾铭夕又接到了简哲的电话,他在E大,念环境,他告诉顾铭夕,刘翰林在宁波大学,正在上课,等下课了也会给他打电话。

    “难道你不觉得吗?”俞佳磊笑道,“干脆我们就俗一些吧,我给你列举一下你的优点。首先是你的家庭背景,你是本地人,家庭和睦,父母双全且身体健康,母亲国企退休,父亲也有稳定的高薪工作,即将退休,以后养老都有保障。其次是你的个人素质,你是重点大学毕业,有一份不错的工作,能力很强,头脑灵活。还有,邹立文和我说,你很勤快,虽然有时会抱怨工作强度大,但是你从不排斥加班,也不会偷懒。然后,是你的经济条件,你的年薪,真挺不错的……抱歉,谁叫邹立文是我认识十几年的兄弟,这个在我这儿真的不是秘密。最后,我不得不说说你这个人,你二十五岁,很年轻,很漂亮,很活泼,很有趣,和你在一起,我总是会感到非常开心。喏,你可能不知道,每次和你一起吃饭,我的胃口都会特别好,因为你吃东西总是很享受的样子,我一直都觉得,爱吃且能保持好身材的女孩,是最会享受生活的人。”

    可是现在,李涵的要求是什么呢?

    庞倩有了电脑,联上了网,顾铭夕因为住在出租屋,还没拉上网线,两个人一直不能上网聊天。庞倩的大学生活丰富多彩,她总是兴奋地和他说,她去了哪里玩,买了什么新衣服,看了什么新电影,参加了什么公益活动……她可是在上海啊,那个五光十色的国际大都市,她怎么可能找不到事做?怎么可能会像他这样无聊?

    “啊!”顾铭夕又惊又喜,“周楠中?”

    庞倩睁开眼睛,四周很是安静,她捞过枕边的手机看时间,早上七点十分。

    这是前一天的短信,她一共发来二十多条,顾铭夕怔怔地看着手机,一会儿后终于咬着笔慢慢地回了一条。

    年轻妈妈崇拜地看着她:“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呀?说的话我都听不懂,好厉害啊。”

    李世宇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说:“看见了呀,是寄给姑姑的。”

    庞倩简直无法描述自己当时的心情,抱着盒子就冲出了门。她找了个小卖部的公用电话拨通了这个手机号,等待音似乎响过了一个世纪,“喀”的一声,电话接通了,那端的年轻男人声音很好听,问:“喂,请问哪位?”

    顾铭夕跟着李涵回到出租屋后,情绪依旧低落。他洗了澡,早早地就上了床。

    她开着车到了公司,等电梯时碰到了邹立文。邹立文三十多岁,穿一身深色西服,看到庞倩后,第一句话是:“不是说回不来了么?”

    李涵借给了他,让他打了一张借条。

    “是癌症吗?”李涵问。

    顾铭夕笑个不停,笑得肩膀都抖了。

    李牧有点儿不好意思,干脆喊他老婆来全程照顾李涵,反正黄伶俐没工作,就当免费做护工。于是,顾铭夕去医院陪伴母亲时,时常能看到黄伶俐在吃探病的人送的水果、糕点和保健品,吃不完还带回家。看到顾铭夕她也不躲,说:“你妈妈没胃口,不吃就坏了。”

    顾铭夕终于开学了,李涵陪着他去学校办了各种入学手续,他读计算机软件工程,在B大也算是个不错的专业,但是顾铭夕没有对李涵说,他并不喜欢这个专业。

    学习很普通、写字鬼画符的李世宇躺着也中枪,只要是看过顾铭夕写字的人,回过头来都会数落他几句。

    “但是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啊。”前台小姐的声音娇滴滴的,语气倒很诚恳,“说实话,我理解您的心情,有太多女读者来询问鸵鸟先生的事了。我自己对鸵鸟先生都很好奇,但是在我们公司里,只有他的责编与他单线联系,我们所有人都不知道他的私人情况。”

    庞倩的电话很快就来了。

    他的世界变得灰暗,狂风肆虐,暴雨倾盆,鸵鸟先生独自一人站在那个黑漆漆的公园里,在那一刻,他决定放弃。

    庞倩的新家在一个叫盛世北城的小区,位于E市市中心,二十八层楼里的十七楼,109方,南北向,采光好,视野很开阔。

    “别吵!换衣服呢!”庞倩的心怦怦跳,她拿着这个尘封了多年的相框坐到桌边,小心翼翼地拆开了它的背板。

    “好,辛苦。”邹立文的语气终于缓和了一些,问,“什么时候回来?”

    2003年八月底,庞倩去上海报到了。庞水生和金爱华陪着她一起去,K字头的火车两个半小时就到上海,他们坐上了学校派来的大巴,被拉到了学校。

    顾铭夕吃不消穿单鞋出门了,李涵帮他买了一双棉鞋,老头儿穿的那种款式,很厚实,很土气,但是穿脱方便。她又给顾铭夕织了暖暖的露趾袜,顾铭夕不再逞强,乖乖地穿着去上课。

    俞佳磊敲门:“小螃蟹,你在干吗?”

    人人都说好人有好报,李涵绝对是一个好人,她善良温柔,大方得体,为人|妻、为人女、为人母、为人姐,都好得没话说。以前在金属材料公司上班时,她的人缘就很不错,顾国祥有了外心,厂子里的人背地里都是帮李涵说话,那一阵子,顾国祥在厂里的风评跌到谷底,最后,李涵都能顾全大局,和平离婚,不知叫多少女人觉得恨铁不成钢,却叫男人们纷纷竖起大拇指,觉得有这样气魄的女人,最后的结局一定不会坏。

    庞倩傻眼了:“你从哪里弄来的这些啊?”

    顾铭夕给手机充了几分钟电后,勉强地开了机,抓紧时间给庞倩发了一条短信:

    然后,她把电话挂了。

    “说你现在,不知道好不好。”肖郁静声音柔柔的,“大家都没你的音讯,刚刚汪松说他有了你的号码,我立刻就想打给你了,你没在上课吧?”

    盛峰个子不高,才170厘米出头,戴一副眼镜,长得挺斯文,但是眼神里总有一股子傲气。

    电话一直都没有人接,庞倩无奈挂断,又拨了前台的号码,说:“我真的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事要联系鸵鸟先生,能不能麻烦你把他责编的手机号给我。”

    她进了房间,飞快地锁了门,脱掉大衣开始翻箱倒柜地找东西。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庞倩挥挥手,“我知道你很认真,所以我从来都没有瞒过你,我说过我在找一个人,我必须要找到他,在没有找到他以前,我根本没法子谈恋爱。”

    顾国祥懵了,眼睛没来由地就湿了起来。

    他低头俯身,用嘴去咬李涵背后的衣领,她整个人软软的,一点反应都没有。

    她不像是在说假话,庞倩只得挂了电话。

    “不能,你没看气象呀,北方暴雪。我退了机票,买了一张火车票,中午十二点多开车,大概明天早上到上海,然后我再坐动车回来,不出意外的话明天中午到家。”

    “我一点也不喜欢。”顾铭夕的神情有些执拗,说,“我以前从来没想过要学计算机,我宁可去学英语我也不想学计算机。”

    “我在投行上班。”

    李涵这时候已经有些骑虎难下,新装修的房子一下子住进那么多人,还要住半年,换谁心里都不舒服,她和顾铭夕商量这件事,顾铭夕说:“外公外婆来住一点问题都没有,但是舅舅一家为什么不像我们这样在外面租房子呢?”

    金爱华惊呼:“这么折腾啊!”

    顾铭夕笑了一下:“算了,不讲了,我估计是没机会做你师弟了,我妈不同意我退学,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渐渐的变成了一个独行侠,每一天都背着包在学校里沉默地行走,除非是下雨天,李涵会撑着伞送他进校,接他下课,其他时候,他都是孤身一人。顾铭夕体育免修,选修课免修,晚自修也可以不去,连着开班会,班长都不通知他参加,总之,他变成了一个特别的存在。

    “哦。”庞倩突然抹掉眼泪,说:“顾铭夕,明年暑假,我过去找你玩,好吗?”

    庞倩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同意了,她想自己这时候过去的确会添乱,她又问:“顾铭夕,你这段时间为什么一直不开机?”

    “嗯,是我。”顾铭夕说,“爸,你现在好吗?”

    她只是有点儿天真。

    “啊,谢谢你啊,太麻烦你了。”庞倩看着手里的单子,盛峰笑了一下,说:“没事儿,那我先回去了,你慢慢看,有不明白的给我打电话。”

    鲜血滴滴答答地落在雪地上,红衬着白,触目惊心。顾铭夕咬咬牙爬了起来,他穿着厚厚的外套,袖管很鼓,路过的行人并没有发现他身体的异样。雪地摔跤司空见惯,见他起来了,也没人来扶他。

    李涵找顾国祥商量,但是顾国祥拒绝了。他的理由是,每年已经给两老一万块钱,足够多了。而且以后两老的遗产都是归的李牧,他的换房事宜,并不是李涵的责任。因为这些事,李牧有一段时间和李涵闹得很不愉快。

    他想了想,鼓足勇气说:“庞庞,你说,我要是现在退学,重新参加高考,会不会很奇怪?”

    顾铭夕看着李涵的眼睛,说,“我想退学,妈妈,我觉得现在还来得及,我想重新复习参加高考,还有半年,我能重新考上一所好大学的,关键是,哪怕是二本也没关系,我只想选择喜欢的专业。”

    “回来啦?”金爱华对着俞佳磊笑得脸都皱了,“小俞辛苦了,午饭没吃吧?想吃什么?阿姨给你做。”

    只是很少的几句话,但是,却清楚地透露出了他的心意。

    没有一个人知道顾铭夕的联系方式,甚至连鲨鱼都转让了烧烤店,去了上海和朋友一起做生意。庞倩只要到了鲨鱼的手机号码,怏怏地回了家。

    她和盛峰是同班同学,这几天刚开始军训,大家都还不熟,但因为盛峰也是E市人,平时休息时常常找庞倩聊天,一来二去的两个人就比别的同学要熟一些。

    庞倩没办法,只能跑网吧,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只是开着QQ,盯着那个灰了的小老鼠头像发呆。她不停地给他留言,大段大段地说着话,可是,“鸵鸟先生”始终沉默,没有回过只言片语。

    “我很少有空下来的时候,基本上,都在忙,或者在路上。每一次手机响,我都没办法第一时间接听,看短信、回短信就更不要提了,手机一直在口袋里振动,会令我非常烦躁,所以我就干脆不带手机了,你能理解吗?”

    顾铭夕坐在暖气片边上,学校并没有为他安排特制的课桌椅,因为大学里时常上一堂课就换一个教室,所以学校让顾铭夕自己适应一下,与其他同学一样在普通课桌上写字。

    庞倩不知该怎么解释了,干脆胡说八道:“就是银行。”

    对面的年轻男人和庞倩闲聊起来,指指她手里的绘本,问:“你喜欢这个作者吗?”

    “我可以过来看看阿姨的。”

    “杨璐教我化妆了,平时买衣服她也会指导我,教我怎么搭配好看。”庞倩小声说,“你怎么从来不给我发张照片呀,你不是有电脑么,怎么还不能上网?”

    出租屋小得可怜,几乎可算一目了然,顾铭夕突然想起念初一那年,他站在卫生间门口,看到李涵倒在血泊中的可怕情景。

    顾铭夕飞快地冲向了卫生间,没人,又跑到了相邻的厨房,一眼就看到李涵俯卧在地上。

    李涵站了起来,留下了四个字:“我不同意。”

    “庞庞。”顾铭夕突然低声说,“我这个人是不是很麻烦?”

    “你有听说过男女生住两人间的吗?”

    李世宇不太敢和顾铭夕说话,每一次李牧打发他去陪顾铭夕玩,他都只是打开电视机,随便选个台和顾铭夕一起看。他不知道该怎么和顾铭夕交流,潜意识里总觉得这个表哥和自己是不一样的。

    庞倩问:“明年过年你回来吗?”

    “如果我继续读下去,更是浪费时间。”顾铭夕说,“我一点也不想做计算机方面的工作,我读它干什么!”

    “呃,DD就是Due Diligence,尽职调查。BB就是个手机,Blackberry,黑莓,我们习惯说简称。”庞倩看着年轻妈妈迷茫的脸,笑了起来,“我真的就是个小职员,只是我领导比较装逼,我们只能配合他一起装逼啦。”

    顾铭夕遥遥地望着东南方向,一千多公里外,他的女孩,在那里。

    ——“我昨天和汪松打电话了,他告诉我说,你的外号叫螃蟹。”

    “我很好,庞庞,你不要担心。”他平静地说着,“这段时间我很忙,我和我妈妈刚刚才安顿下来。之前,我们住在我外婆家,外婆家没有多余的房间,我和妈妈只能打地铺。所以,我们白天都在外面看房子,想尽快安顿下来。”

    “哦。”

    很快,她就找到了那个相框。

    他觉得自己和李涵的坏运气总会慢慢过去,他也渐渐静下心来,准备振作起来发奋学习,可就在这个时候,噩运又一次降临。

    与此同时,她的治疗费正在源源不断地付出。李涵的退休和医保关系在E市,她在Z城看病需要先付全款,再回E市医保报销。她的银行卡在顾铭夕身上,李牧几乎天天催他去缴款,因为治疗费又不够了。

    “不是。”庞倩漱了口,想了一下后凑近庞水生,很小声地说,“爸,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先别告诉妈。”

    顾铭夕很无奈:“Z城不是旅游城市啊。”

    李涵说:“儿子,你能上大学不容易,B大已经很照顾你了,四年下来,你本科文凭到手,说不定还能保研,这学历拿出去也很不错了,说不定就能找一份好工作。”

    “我今天吃了红烧大排和白菜肉丝,后来居然又有糖醋排骨了,嗷,好讨厌!你不知道我们食堂的糖醋排骨有多好吃!”她那里声音乱乱的,“你等一下哈,我先爬上床。”

    也许连顾铭夕自己都不知道,庞倩有时会思想开小差,她会悄悄地看着他漂亮的侧脸,数着他长长的睫毛。小时候,他的声音清脆悦耳,长大后,他的声音沉稳干净,庞倩深深地记得他的声音,在梦里,她会听到他微笑着喊她:“啊,庞庞,是你。”

    “你还笑,脚上搓点儿云南白药,别偷懒。”庞倩问,“顾铭夕,你是不是不开心啊?这段时间,我一直都觉得你不开心。”

    “顾铭夕!哈!真的是你?螃蟹发给我一个手机号,说是你电话,我还不相信呢,以为她在耍我呢!”

    李世宇对顾铭夕产生强烈反感是在顾铭夕中考那一年,李涵给老家打电话报喜,说顾铭夕考上了重高,成绩还是年级前五。李世宇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立刻拿顾铭夕作为正面榜样来训诫李世宇。

    他觉得自己很窝囊,真的,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居然这么无能。那是他和妈妈的房子,有着舒适的床,是他们去家具市场一张一张躺过以后挑回来的。新房子窗明几净,窗外是公园,空气很清新。可是,他却没有办法让他重病的母亲去那里休养。只因为,在很多方面,他必须要靠李牧帮忙。

    “盛峰?找我有事吗?”庞倩问。

    庞倩打完电话后,蹬蹬蹬地跑下寝室楼,看到盛峰站在楼下等着她。

    他是个南方男孩,更适应南方的气候和饮食,哪怕说话时都带着一丝天生的温柔语气。顾铭夕不敢问李涵,他大学毕业后能否回南方发展,他怕母亲又会用庞倩的事来数落他。登上火车的时候,李涵就对他说:“铭夕,妈妈早就和你说过,倩倩不喜欢你。”

    他的博客内容几乎都是漫画,很随意的一张涂鸦,配上几句有趣的话,都能收到无数评论。

    “你在B大混得怎样?”

    他说的话好奇怪,庞倩听得十分郁闷,嘴巴比脑袋快,已经脱口而出:“我才不会呢!顾铭夕,你要是喜欢上别的女孩,你得告诉我啊!”

    可是事实上,他没有朋友。

    “俞佳磊,我没有骗你,我真的在找一个人,这个人千真万确地存在着,不是我的借口,我并没有敷衍你。”

    “你妈妈胃口不好,说吃不下。”她说。

    李涵看了他一会儿,冷冷地问:“你是想考去上海吗?”

    “说我什么?”

    母亲卡里的钱所剩无几,但是后续治疗、吃中药的开销是巨大的。顾铭夕觉得,自己要想办法了。

    李纯给了顾铭夕一万块,李涵的一些老同学和亲戚来看她,都给了一些经济资助,少的一千,多的五千,陆陆续续也凑了两万。

    庞倩拿起手机旁的一张小贺卡,看着上面简单的几个字:庞庞,生日快乐。

    汪松挂了电话后,蒋之雅的电话很快就来了。

    庞倩托着下巴盯着屏幕发呆,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我都不知道你居然还有一颗童心。”

    庞倩挽起衣袖,把床上的被子、枕头都堆到椅子上,然后用力地掀起了床垫。她睡的是一张箱式床,床垫底下有隔板,她趴在床板上打开隔板,终于发现了那个被她深藏的纸箱。

    他迟疑了一下,又说,“我很想你,还有其他人。”

    顾铭夕轻轻地喊了一声:“爸。”

    因为她终于找到了顾铭夕。

    李涵离开父母已经二十多年了,之前为数不多的几次回来探亲都是住的高档宾馆。当时亲戚朋友们都晓得李涵在E市嫁得好,哪怕儿子残疾了,大家对她依旧是羡慕居多。可是现在,她离婚了,拖着重残的儿子回了娘家,受到的眼光和非议自然可想而知。

    这天晚上,顾铭夕和李牧通宵未眠地陪护在医院里,李涵一直都没有醒来。天亮后,李纯从邻县赶过来,她是女人,照顾李涵要比李牧细心许多。顾铭夕一直陪在母亲的病床边,脑子里空空的,总觉得这一切实在太不真实。

    他的母亲为了他操劳了一辈子,年轻时为了照顾他,还放弃了生育第二个孩子。步入中年后,他的父亲出轨、离婚、再婚、生育,李涵却从没有抛下过顾铭夕。她没有把自己受到的苦难怪罪到儿子身上,依旧任劳任怨地陪他读书,照顾着他的饮食起居。顾铭夕没有手,李涵毫无怨言地包揽下了一切家务,从不需要顾铭夕帮忙。他也一直心安理得地享受着饭来张口的生活。

    小鸵鸟从小就与小螃蟹在一起玩,那个时候的他们并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他们很快乐,很无忧无虑,即使有时候吵了架,没过多久也会和好。

    “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庞倩不知道该怎么向俞佳磊描述自己和顾铭夕的成长经历,他们只是这城市里很普通的两个孩子,并没有遇到过什么大事,就算顾铭夕身有残疾,但在庞倩的记忆里,他就是个和别人没什么区别的男孩子。

    术后一个月,李涵还要进行两期化疗,因此,他们一直没有回Z城。从七月到九月,李纯、李牧和黄伶俐断断续续地轮流过来照顾李涵,顾铭夕整理发票时发现,已经用掉了二十五万。

    在这样的状态下,顾铭夕上课时实在难以专心,根本就看不进书,去机房上机时,他也都是对着电脑屏幕在发呆。

    顾铭夕张张嘴,刚想把自己的想法说给顾国祥听,电话里突然传来了一阵婴儿的啼哭声。顾国祥立刻说:“啊,小玥哭了,铭夕,爸爸得先去哄宝宝了,爸爸有空给你打电话,这是你的手机号吗?”

    “顾铭夕,你和我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啊?”庞倩噘起嘴,“在这个世上,除了我爸妈,你就是我最亲的人了。”

    这一年的春节,李涵一大家子人在她的新房吃年夜饭。她和李牧还有一个姐姐叫李纯,嫁去了Z城边上的一个县,这一年也带着丈夫、女儿回来团圆。

    转折发生在庞倩十八岁生日那一天,她下楼拿报纸时,发现信箱里有一张邮局的领取包裹通知单。

    人前的庞倩光鲜靓丽,可是夜深人静,她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衣着邋遢地对着笔记本电脑加班到半夜时,她心里会有片刻的迷茫。

    看着镜子,他下巴上的伤口已经凝结了,居然有一厘米长,顾铭夕看着镜中的自己,突然自嘲地笑了起来。

    俞佳磊三十三岁,海龟硕士,银行高管,他与庞倩在工作中认识,虽然还不到半年,但却对她展开了热烈的追求。

    她睡在简陋的小旅馆里,房里有暖气,一点都不冷。庞倩下床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往外看,白雪皑皑的世界,雪花还在静静地飞舞。她叹口气,给机场热线打电话,被告知因为暴雪,机场还处在关闭的状态,天气状况太差了,所有的航班都无法起飞。庞倩当即决定退票。

    他问:“铭夕,你现在学习怎样?在大学里还适应吗?”

    庞倩又说:“再过半年,我就去找你。”

    庞倩走到他面前后,他把手里的一叠单子递给她:“后天去买电脑,你先把这些配置看一下,到时候选起来不容易盲目。”

    顾铭夕心里觉得温暖:“是,是我不好,以后有机会请你们吃饭。”

    庞倩拿着单子上楼,室友杨璐听了她的话,乐得咯咯直笑,说:“很明显,盛峰在追你啊。”

    庞倩盯着俞佳磊,咬着嘴唇闷了一会儿后,说:“今天邹立文交给我一个新Case,是你介绍的,对吗?”

    李世宇第一次见到顾铭夕时,真的吓了一跳。那时候他八岁,顾铭夕十一岁,那是顾铭夕受伤截肢后第一次回外婆家,外公外婆看到他的样子,哭得嗓子都哑了,家里的其他亲戚也都是见一次哭一场。

    “好。”

    顾铭夕开始学校、出租屋、医院三头跑,他把自己家里的情况告诉了辅导员,辅导员安排了班里几个男生照顾他的日常生活,主要就是上厕所和食堂打饭。

    庞倩接过单子一看,好像是电脑城里组装机摊位的配置单,每一张下面都有一个总价,盛峰还写下了各种配置的优缺点。

    与庞倩打电话时,庞倩说:“要么,你本科毕业了,考研到这里来。”

    “要从哪里说起呢?”庞倩垂下眼睛,微笑着说,“就说你刚才夸我的那些话吧。俞佳磊,你觉得我现在有很多优点,是吗?”

    李涵说:“你舅舅工资不高,每个月租房子还要好几百块钱呢。”

    俞佳磊提着庞倩的包,和庞倩一起进门时,金爱华迎了出来。

    顾铭夕向李牧提出,能不能让李涵住回新房,出租屋的条件实在太差了,根本就不适合病人养病。李牧说可以啊,到时让李涵住到顾铭夕的房间,他一家三口和顾铭夕一起睡客厅。

    这是一个双方面的问题,顾铭夕不愿意打开心扉,别人又怎么可能来试着了解他?再加上顾铭夕没有住校,每天除了上课和大家在一起,其余时间都要回出租屋,所以,更加缺少交流的机会。

    “一般,你呢?你在武大,是吗?”

    他想了下,说:“到时候再说吧,我和我妈妈现在在学校边上租了个房子,很简陋的,信箱都没有,我怕会寄丢。”

    杨璐嘴里咬着棒棒糖,摇着头说:“异地恋啊,我向来觉得没戏。”

    而顾铭夕,他的身体条件注定了他无法像其他男孩子那样,可以无牵无挂地独自一人去往远方。这真是一个矛盾又棘手的问题,顾铭夕有时候觉得,自己的确是很自私、不孝,但有时候,他又感到了一些委屈。

    李世宇很得意,说:“明天我要去打篮球,就穿这个去!”他瞟一眼顾铭夕,眼睛扫过他肩下空垂的衣袖,突然笑着问,“对了铭夕哥,螃蟹是谁啊?是你女朋友吗?”

    顾铭夕还曾经开玩笑地对她说,回了Z城,如果她想找个男朋友,他并不会反对。

    “妈——”他朝着屋里喊了一声,没来由的心里有些发慌。

    顾铭夕别开头,听到了李牧和李世宇的对话。

    每天晚上,他都是独自一人住在出租屋里,顾铭夕自己洗衣服、晾衣服,自己烧水,偶尔还打扫下卫生。

    “别动手动脚。”她瞪他,俞佳磊温柔地笑:“小螃蟹真是凶。”

    “是吗?”庞倩疑惑地看着她,“不就是四年而已,中间也都能见面的。”

    第二天早上,庞倩起得格外痛苦,瞪着一双熊猫眼出去洗脸刷牙,把庞水生吓了一跳,问:“昨天晚上干啥了?脸色这么差。”

    庞倩扶额,电脑屏幕上是一张插画,主角是一群粉色小猪。她默默地点了叉,转头看邹立文:“领导,找我有事啊?”

    “会,肯定会。”她平静地答。

    “谢谢,我也没对你说生日快乐。”庞倩说,“顾铭夕,我也给你买礼物了,但是我联系不到你,你给我一个地址好么?我给你寄过去。”

    周楠中的电话挂下不久,汪松的电话就来了。他和厉晓燕一起考去了南京大学,两个人正在享受甜蜜的大学生活。

    邹立文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冰冷:“进展怎么样?”

    “马上要期末考了,你要努力啊。”

    “没有。”顾铭夕心中感动,突然问,“你和谢益现在怎样?”

    有时候,他会想起庞倩,想着她现在在干吗,是不是像他一样在做着开学的准备。顾铭夕在E市出生长大,度过了十九年,如今,突然来到这个陌生的北方城市,想象着未来的四年,甚至更多年,他都要在这里度过,心里不禁有了一些迷茫。

    她收拾了行李,冒着雪打车赶到火车站。火车站里都是人,庞倩想买一张最近的回E市的卧铺票,没有。她又问去上海的呢?有,软卧,她毫不犹豫地掏钱买下。

    顾铭夕把这件事告诉了李涵,几天后,李牧收到了邮局的包裹单,他很狗腿地问李涵要不要帮她去拿,李涵正忙着和装修公司讨价还价,就答应了。

    这时候的顾铭夕觉得生活很糟糕,但却也像水一般得平静。他想要培养起对计算机专业的兴趣,既然无法退学,那就好好地学吧,花了时间、精力和人民币,总不能真的日复一日地打发过去。

    “不一定的。”

    看在黄伶俐贴身照顾李涵的份上,顾铭夕咬牙忍下。李涵在医院住了半个月,医生说可以回家休养,过一段时间去医院复查,看看能不能进行手术。

    他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再也不是E市一中操场看台上那个青涩的少年,身边也没有了那个爱笑爱闹的馋嘴女孩。他站在这个北方小城市的街头,呼吸着陌生的空气,被刀子一样的冷风刮着脸颊,散乱的头发都遮住了眼睛。

    “爸爸很好,你呢?你和妈妈现在好吗?”顾国祥说,“我看气象,Z城已经下了好几场雪了。那边是不是很冷?你还习惯吗?”

    就在这样死气沉沉的生活中,顾铭夕迎来了大学里的第一次期中考试,结果出乎大家的意料,这个以641分的高分考进B大的高材生,竟有多门功课不及格。

    可是,这样子真的很难。

    年三十的晚上很冷,街上的雪积得很厚,李涵和顾铭夕一起裹着厚外套走在路上。天上是盛放的烟花,爆竹声不绝于耳,顾铭夕沉默地看着远方,踩着吱吱嘎嘎的积雪慢慢地往前走。

    顾铭夕自己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他并不是个性格内向的人,但是对着班里那些同学,他总是没有倾诉的欲望。他孤身一人在这里,身边的同学大多来自北方,顾铭夕试着与他们交流沟通,但得到的只是很客气的回应。

    她年华不再,容颜老去,受了感情的伤,只是想回到自己的老家,买一间房子,陪伴年迈的父母,培养年轻的儿子。这里有她的亲戚,还有学生时代的好友,落叶归根,她再也不想离开了。

    庞倩气坏了:“我能证明的呀!我知道鸵鸟先生的名字,要我告诉你吗?”

    可是,他居然关机。

    “小毛病,你不要担心。”

    然后,她脑子里灵光一闪,终于想起来了。

    他就是装傻,不愿意花钱出去租房,顾铭夕没法子和他闹僵,还是带着母亲回了出租房。

    俞佳磊无声地看着她,庞倩对着他笑了一下,说:“你要不要听,我和他的故事?”

    顾铭夕盯着他:“卡片呢?”

    她说得匆忙,顾铭夕一愣,很想问她,都晚上九点多了,为什么还要出门。不过最后,他还是什么都没有问,只是说:

    “妈妈!妈妈你醒醒!妈妈!”顾铭夕又喊了几声,李涵还是一动不动,他真的慌了,也不敢随便动母亲,冲到客厅找到手机就拨了120。

    李世宇看看他,想了想,说:“好像有张卡片。”

    她很快就回了过来:

    经过就地抢救,李涵被救护车送去医院,李牧也收到消息赶了过来。医院的急诊室里,医生向顾铭夕询问这些天李涵的身体状况,顾铭夕说李涵这几个月来一直觉得很疲劳,面色发黄,食欲减退,前几天她总是说肚子胀胀的有点痛,还发过低烧,吃了一颗退烧药睡了一夜就好了,母子两个都没有在意。

    庞倩回忆了一下:“啊,好像是这样,只要没丢就好。”

    顾铭夕想了想,把外婆家的地址报给了她,说:“你就写我妈妈收吧,到时候我估计得麻烦她去邮局帮我拿。”

    顾国祥说:“她叫顾梓玥,木辛梓,玥是,王字旁加个月亮的月。”

    “你将来会出国吗?”

    “我知道。” 他做了个深呼吸,说,“我自己也发现,最近这日子的确过得有些糟糕。放到一年前,准备高考时,我怎么也不会想到考上大学居然是这样的一种状况。”

    当时,李涵的脸颊上浮起了两片红晕,揽着儿子的腰,说:“一把年纪了,还找什么男朋友,妈妈的心愿就是看你顺顺当当大学毕业,最好能再读个研,然后找一份好工作,娶一个好姑娘,以后生个小孩,妈妈帮你带。”

    “顾铭夕你这臭小子!老子高中三年为你做牛做马,你倒好,一念大学就把老子给蹬了!”汪松在那边气得咬牙,“亏得小倩刚刚把你的手机号给我,你小子也太没良心了!”

    “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顾铭夕叹气:“嗯,那就好。”

    他的语气很诚恳,庞倩噤了声,最后说:“能。”

    他在夸自己的儿子:“到底是好牌子,我们小子穿起来还挺好看,要比你铭夕哥哥精神啊。”

    当鸵鸟先生还是小鸵鸟的时候,已经与螃蟹小姐认识了。当然,那时候,她也只是个小螃蟹。

    李涵在他耳边小声说:“妈妈去给你买一件一模一样的,你不要急。”

    炒菜并不难,难的是炒完以后端出来,这一点,顾铭夕一直没有想到办法,只能让李涵从床上起来帮助他。

    “我真丢了,对不起啊。”李世宇看着他,扬着下巴哼哼地笑。

    “你反正在那里都买房子了,我过去也有地方住的。”庞倩说,“你说Z城夏天很凉快嘛,那我就去那里避暑几天,你得做东道主陪我出去玩。”

    俞佳磊似乎对这个问题很疑惑:“你是个条件很好的女孩,我喜欢你难道不正常吗?”

    前一天的晚上,庞倩几乎熬了一个通宵,她看遍了鸵鸟先生的每一条博客,但却没有找到他的任何私人信息。可是,有谁会比庞倩更了解他的画风?

    庞倩应下:“OK,工作组的邮件我BB上随时查,不会漏。Agenda我也会更新一下,随后发给客户。”

    她真的好天真,顾铭夕笑着说:“我和你怎么住啊?”

    她也无法向俞佳磊诉说她和顾铭夕在小公园里一起吃零食的快乐。五毛钱的炸年糕,八毛钱的萝卜丝饼,一块钱的烤香肠和炸臭豆腐,两块钱的草莓甜筒……现在的庞倩随便吃顿工作午餐都要几十元,去高档餐厅吃饭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俞佳磊也是一样,这叫她怎么和他说?

    邹立文瞥她一眼:“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有个新Case和你说。”

    “是汪松给我的号码。”肖郁静说,“顾铭夕,你现在好吗?”

    “顾铭夕?是你吗?我是周楠中!”

    另外,还有一个139打头的手机号码。

    李世宇说:“我拆了。”

    “还行。”顾铭夕想了想,问,“爸,小宝宝出生了吗?”

    “嗯。”他应得有些心虚。

    顾铭夕扭着脖子,刺痛的下巴在肩膀上蹭了一下,他的鼻子和耳朵被冻得通红,盘腿坐在雪地上,他费了很大的劲才重新背上书包,站起来后又发现自己的脚也扭伤了。

    鸵鸟先生想,她一定会看到那封信。

    顾铭夕没有手臂,离开了学校,他才发现自己在外办事真的非常不方便,医院里的许多事都要靠李牧、李纯、黄伶俐来打理。甚至,李涵躺累了想起来坐一会儿,顾铭夕都没法子扶她。

    顾铭夕知道李涵是想告诉他,他离了人,根本就没法独自生存,虽然她用的方式粗暴极端,但顾铭夕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庞倩失笑:“我就是个民工。”

    庞倩撇撇嘴,俞佳磊伸手要来揽她的肩,她不着痕迹地躲过了。

    两个人在一家私房菜馆碰面,俞佳磊显然心情很好,落座后,说:“小螃蟹,今天怎么这么好,想要请我吃饭?”他看着她的脸,又笑起来,“你今天很漂亮,就是表情太凶,这样不好。”

    李涵问顾铭夕在学校里待得怎样,顾铭夕总是报喜不报忧,答:“挺好的。”

    庞倩拿着这张小小的白色纸片,一颗心跳得纷乱,她立刻就骑着自行车去了邮局,领到了那个小包裹。她当场拆了包裹,惊讶地发现是一个摩托罗拉的手机包装盒,打开盒子,里面赫然是一部新手机。

    李牧有些尴尬,又问:“拆了,那东西呢?”

    “是啊,工科民工,以后要去工地搬砖的!”周楠中哈哈大笑,“有机会你来武汉玩,给我打电话,三年的兄弟,别断了联系!”

    说到这个话题,顾国祥心里万分复杂,喜悦一下子涌上了他的心头,迫不及待地想要分享,但想到电话对面是他重残的大儿子,又觉得对着顾铭夕说这个也许会刺痛他的心。

    他答:“嗯。”

    她真了解他。顾铭夕说:“嗯,我不喜欢这个专业,而且,读了快一个学期了,都没交到什么朋友,每天都特别无聊,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一天一夜,火车终于到了上海南站,因为是软卧,庞倩倒也不觉得累,下车后买了一张回E市的动车票,不到两个小时,她就抵达了E市火车站。

    “领导,我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赶回来的,昨天下午一点才到家,今天就来上班了。”庞倩一脸的委屈,“您不颁我一个嘉来好员工奖就算了,说的好像这两天我旷工在外面玩儿似的。您瞧瞧我的黑眼圈。”

    顾铭夕笑了:“你怎么入学才一天,她们就喊你螃蟹了?”

    “后天一起去电脑城,别忘了。”

    顾铭夕的神色瞬间就暗了下来。

    “谢谢。”庞倩笑容灿烂,“领导您也超级帅!”

    李世宇悄悄地在边上看顾铭夕用脚吃饭、洗脸,连着爷爷奶奶给顾铭夕买文具,他都是坐在椅子上用脚拨弄着看。

    家里只有他一个人,他却觉得这是他到Z城以后,说话最多的一天,那些老朋友的声音一个接一个地响在耳边,他们的脸庞就在顾铭夕脑中清晰闪过。

    他们又嘻嘻哈哈地闹了一阵子,最后,庞倩说:“你要是觉得无聊,就给我打电话,你也知道我课表的,只要不上课,随时可以给我打。”

    庞倩恍然叹气:“大概是我这几年工作太忙了,都很久没逛书店了。”

    箱子里装满了东西,上面有一层灰,庞倩知道里面还有许多漫画,她搬不出来,干脆就跪在床板上翻起了里面的东西。

    顾国祥把电话挂了,顾铭夕脸颊一松,手机“啪”地掉到了床上。

    甚至,都与爱情无关。

    鸵鸟先生去了他们经常一起玩耍的小公园,等在那棵法国梧桐下。鸵鸟先生的心跳得很快,他的眼睛一直望着那条来路,他期待着,他的螃蟹小姐会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听顾铭夕没吭声,她咬一下嘴唇,继续说,“到时候,你妈妈不过来也没关系,大不了,我也考研,和你一起住,我来照顾你。”

    他“噗”一下就笑出了声:“没有,就是磕破了一个小口子。”

    如今,暖气一吹,他两只脚剧烈地痒了起来,顾铭夕双脚互搓,才微微好受一些。

    “嗯,下雪了。”

    他撒了谎:“吃了。”

    来到Z城将近两个月,生活状况一如顾铭夕预计的枯燥无聊,尤其是之前住在外婆家时,他觉得自己和母亲简直就是寄人篱下。

    居然是肖郁静。

    顾铭夕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在这个过程中,李涵还在一些生活小事上故意“刁难”顾铭夕,当顾铭夕向她求助时,她拒绝帮助他。

    顾铭夕身心俱疲,咬着笔给庞倩回短信:

    “我也不知道啊,我没和她们讲。”庞倩突然说,“顾铭夕,你赶紧把地址给我吧,要不然,礼物都要过期了。”

    ——“吴旻你认得么?啊,我和吴旻一个初中的,他考了北航。”

    “加班吗?”庞水生站在卫生间门口问。

    庞倩上车后走进软卧车厢,发现车厢里有两个男人,一个四十多岁,一个二十多岁,像是一起出差的,另有一个年轻的妈妈带着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年轻妈妈买的是上铺,庞倩是下铺,年轻妈妈不好意思地问庞倩,能不能和她换一下铺位,庞倩笑着说没问题。年轻妈妈要补给她钱,她说算啦,不差几块钱。

    他的手机很快就响了起来,是庞倩的电话。顾铭夕歪着脑袋,把手机夹在了耳边,立刻就听到了她雀跃的声音。庞倩很开心,叽叽喳喳地缠着顾铭夕说着学校里的情况,顾铭夕忍不住提醒她:“你打的是长途。”

    就这点来说,小螃蟹并不笨。

    开早会的时候,庞倩很心不在焉,散会后,她立刻就拿着手机溜去了楼梯间。

    在退学的问题上,顾铭夕和李涵展开了一场拉锯战。

    他笑了:“我知道。”

    顾铭夕和李涵从建材市场回到出租屋后,突然想到他的手机已经很久没开机了,立刻就从抽屉里取了出来。

    他简单地回答:“嗯,出生了,还没满月。”

    “哎呀,信号好差呀——”庞倩把手机拉离耳朵,忍着笑说,“领导,你说什么?喂!喂!我听不见啊——”

    接电话的是前台小姐,庞倩只说自己是鸵鸟先生的读者,想要联系他的责编,前台小姐似乎见怪不怪,直接帮庞倩转了过去。

    庞倩平静地回答他:“沈阳地区的DD已经做完了,我和律师沟通一下,回去把备忘录发出来。”

    李牧是李涵的弟弟,学历不高,在一家大楼做保安。他的妻子黄伶俐没有工作,儿子李世宇十六岁,开学将念高一。李涵父母家的房子很小,只有两个房间,李世宇从小到大都睡在客厅里,拉一张帘子隔一下。

    刚结束的期末考,顾铭夕没有再挂科,得益于考前的突击复习,每一门课,他都是低空飞过了及格线。

    螃蟹小姐是个有趣的女孩。

    与李纯商量以后,他收拾了东西,背着双肩包独自一人登上了回E市的火车。一方面是帮李涵去进行医保报销,另一方面,他想去求顾国祥帮忙。

    “那是因为你还不了解我。”俞佳磊帮庞倩斟一杯茶,“庞倩,你是不是觉得我对你不认真?”

    庞倩原本是想给俞佳磊讲一个荡气回肠、惊心动魄的爱情故事的,但真的开口以后,她才发现,刻在脑子里的都只是一些零零碎碎、鸡毛蒜皮的小事。

    年轻妈妈恍然大悟:“啊,原来是银行啊!”

    她回到自己的办公桌边,打开电脑,去了新浪博客,搜到了鸵鸟先生的博客页面。他最后一次更新博客是在两年前,看起来,他已经不用这个博客很久了。

    “……”

    也许,她的人生真的因为某些事情而变了样,现在的她,身边也有了几个条件不错的追求者,但是在她的内心深处,始终有一个人,根深蒂固地存在着。

    她问顾铭夕要钱,美其名曰给李涵煲鸡汤、煲鱼汤,可是最后,这些东西都进了她自己和李世宇的肚子里。

    在床上躺了许久,顾铭夕坐起来,咬了一支笔坐在桌前,给庞倩发短信。

    看着顾铭夕憔悴的脸庞,李涵伸手抚上了他的脸颊,笑了一下,说:“放心,妈妈没有那么容易死的,妈妈死了,你怎么办呢?”

    “那是肯定的,不过屋内有暖气,不会冷。”顾铭夕说着,又顿了一下,“你收到手机了是吗?这是我送你的十八岁生日礼物,很抱歉,今年不能陪你一起过生日了。庞庞,生日快乐。”

    “俞佳磊,谢谢你给我介绍业务,不过……”庞倩下定决定说,“不过,我和你说过了,我不喜欢你。”

    顾铭夕没有吭声,庞倩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她的语气缓了下来,哽咽地问:“顾铭夕,你现在好不好?”

    很多年前,李牧就曾经求过李涵,他觉得姐姐一直在外,家中父母都靠他照顾,姐姐理应补贴他一些。他想卖掉父母的房子,再让李涵资助他一笔钱,换一套三居室,能让李世宇有个自己的房间。

    庞倩走到他面前,问:“你不用上班的吗?”

    除了感到有些疲劳,庞倩的心情是非常不错的,她精心地化了一个妆,穿着一件藏青色的羊毛大衣出了门。

    除了这些同学,顾铭夕还收到了很多人的短信,来自全国各地,有一些,他甚至已经觉得陌生,连名字都叫不大上来了,但是他们在短信里都很开心地对他说着话。

    庞倩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想了想,说:“我的确认识一个男孩子,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本来我和他约好了一起考到上海来,但是结果他去了另一个城市。有时候我在想,也许我们一起到了这里,我会和他谈恋爱,但也有可能,我们会一直像以前那样,就是走不到最后一步。现在,我们在不同的城市,他也没对我说过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现在对他是怎样的一种感觉。我和他约了,明年暑假我会去他那边看他,我在想,见到他以后,我大概就会知道,他在我心里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存在。也许到时候,我就和他在一起了。”

    他答:

    两个人一起沉默下来,一会儿后,顾铭夕缓缓地说:“庞庞,上海是个大城市,你一个人去那里,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

    “那就退喽!来做我的师弟呀!”她咯咯直笑,“师姐会罩着你的!”

    庞倩真的过上了这样的生活,一如她在七年多前说给顾铭夕听的理想。

    “几乎一宿没睡。”庞倩嘴里满是牙膏泡沫,含含糊糊地说,“头疼死了。”

    “对。”庞倩笑了,又指着螃蟹问,“这个是什么?”

    “回不来了,这边暴雪,飞机都飞不了。”

    几个月下来,他和庞倩联系得越来越少,一是因为不方便,二是因为庞倩很忙,三是因为,顾铭夕觉得,他有点找不到话题对庞倩说。

    “喂,顾铭夕?”庞倩在电话里笑得惊喜,“好巧啊,我刚还想给你发条短信,你吃饭了吗?”

    “卡片呢?”顾铭夕本来已经沉默了,听到这话忍不住就问出了声。

    庞倩又问:“我没和你开玩笑,我真的想知道,你喜欢我什么?”

    鸵鸟先生始终弄不明白螃蟹小姐的心意,可是他们已经长大了,现实的残酷也许会令他们分离。鸵鸟先生写给螃蟹小姐的那封信,是他给自己的最后机会。螃蟹小姐是个爱浪漫的人,鸵鸟先生就选了一个很浪漫的方式,想要把自己的心里话说给她听。

    他将信夹在了一个漂亮的相框里。他把相框给了螃蟹小姐,叮嘱她立刻去放上照片,螃蟹小姐答应了他。

    庞水生一下子就瞪大了眼睛:“真哒?!”

    顾铭夕笑着说:“挺好的。”

    顾铭夕笑起来:“爸,恭喜你。”

    庞倩认真思索了一下,说:“顾铭夕,虽然你的想法听起来很奇怪,并不太现实。但是,如果你真的一点也不喜欢这个专业,我是支持你的。我听了你的建议来读金融学院,现在觉得很庆幸,我很喜欢这个专业,幸好没听我妈妈的意见去读什么法律、环境,所以,如果你想要重新高考,我一定支持你,而且我相信你依旧可以考高分。”

    顾铭夕呵呵一笑:“我没相机,也没摄像头,出租屋里没拉网线。”

    顾铭夕没有瞒他,打这个电话,本来就是为了倾诉:“学得不好,没什么意思,我不喜欢这个专业。”

    “对。”

    “还行,这里夏天要比E市凉快许多。”

    大一结束时的期末考试,顾铭夕又一次挂科三门,辅导员找他谈话时,他思索了一会儿,说:“老师,我想休学一年。”

    “是啊,他之前一直是在网上画漫画的,在天涯和新浪博客都很红,后来就开始出单本了。”男人说,“不过他很低调,大家只知道他是个男的,其余情况一无所知。”

    出站时,庞倩一眼就看到了俞佳磊。他微笑着站在接站的人群里,穿着熨帖的黑色大衣,长身玉立,十足的精英男形象。

    庞倩噘起了嘴,不吭声了。

    她清楚地记得那一年,她拨通他的电话时喜极而泣的心情。

    “不是。反正你快点给我一个地址嘛。”

    庞倩笑着说:“没有。”

    “条件很好?”

    “一般。”顾铭夕问,“你呢,你在北京好吗?”

    这一次,她很小心,没有再弄破手指,背板被拿下,在背板和硬纸板中间,藏着一张浅蓝色的信纸。

    蒋之雅考进了传媒大学播音专业,是个未来的主持人,她对着顾铭夕说了没几句,就忍不住哭起来,“你怎么没和螃蟹在一起啊!讨厌死了!我只允许你和螃蟹在一起,你要是和别的女生在一起,我不会同意的!”

    只是,作为这间新房的主人,她和顾铭夕一天都没有住过这房子。甚至于,吃过了年夜饭,他们还要回出租屋去。

    “你真单纯。”杨璐说,“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会考虑一下盛峰。异地恋真的太不靠谱了。”

    庞倩在边上翻白眼,说:“我先去换衣服。”

    庞倩和父母忙碌了一天,办妥了各种入读手续,回寝室前,她执意去移动营业厅,办了一张SIM卡。

    “哪有啊!”

    顾铭夕默了一会儿,说:“庞庞,我今天在路上摔了一跤。”

    李世宇从记事开始,就晓得他的小姑姑是个大美人,嫁去了南方的E市,姑父工作不错,家里条件挺好。他们还有一个儿子。可惜的是,他的这个表哥在六岁那年出了一场事故,变成了一个残疾小孩。

    天气太差了,房价又贵了,青菜涨价了,小孩子越来越难养了……

    足足找了十分钟,金爱华来敲门:“倩倩,出来陪小俞看电视啊,你一个人在房里干吗呢?”

    邹立文说:“证监会和联交所那边已经批了,后续事宜你跟一下。”

    他一瘸一拐地走回了出租屋,李涵不在家,估计是去了新房,顾铭夕坐在暖气片边上烤了一会儿脚,才去卫生间洗脸洗脚。

    顾铭夕叹口气,说:“现在还说这个干什么,庞庞,你不要哭了。”

    “还行,我前几天还和吴旻一起吃了顿饭,他在北航,我们还说到了你。”

    “顾铭夕?”金爱华已经好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想了想,说,“你的东西不都是自己收拾的么,铭夕送你很多东西啊,你是不是都收在了一个箱子里?”

    小螃蟹爱吃爱睡,有着圆圆胖胖的脸蛋和圆圆胖胖的身子,她并没有很聪明的头脑,干过一切幼稚的孩子该干的幼稚事情。闯祸被骂以后,她会哭,但是发现眼泪不管用后,她就会抹掉眼泪,向着大人撒娇卖乖。

    李纯知道了这个事,劝顾铭夕回校上课,在她眼里,顾铭夕还只是个孩子,大人生病,孩子是帮不了什么忙的。

    庞倩抽出信纸,打开,时隔多年,又一次看到了那个少年清逸的字迹。

    她成了一个Office女郎,每天化着精致的妆,穿着漂亮的衣服,踩着高跟鞋在市中心的高档写字楼里上班。她买了车,家里还换了房,她现在的房间宽敞明亮,装修得现代时尚。她拿着不菲的年薪,有时候上午开着会,下午就被领导派去外省出差。她成了一个空中飞人,去香港都成了家常便饭。

    “他现在很红。”男人说,“已经出了好几本书,这本螃蟹小姐,据说是他的半自传故事,卖得特别好。”

    他裹着厚厚的羽绒服进到教室,坐在了最后排的一个位置。他抖落了双肩包,又抬起右脚到胸前,用脚趾拉下了羽绒服的拉链,脱下了外套。

    顾铭夕从小没胳膊,靠两只脚读书写字,成绩都能这么好,你有手有脚,怎么就不会好好念书呢?十三岁的李世宇顶了嘴,对李牧说:“顾铭夕有个有钱爸爸!他穿的衣服都是名牌!他家住的大房子!他爸爸还有车!咱家什么都没有!你凭什么要我学习好?”

    盛峰左手插在裤兜里,右手对着庞倩挥挥:“晚安,螃蟹。”

    可是,她并没有来。

    一个人生活,难免会碰到一些困难,比如刚烧开的水壶很烫,顾铭夕只能坐在椅子上,高高地抬起双腿,用双脚提着水壶拉环把水倒进热水瓶里。有一次,他的脚趾被烫了一下,装满了滚水的水壶跌落下来,虽然顾铭夕反应快,第一时间跳了开去,还是被溅出的滚水烫伤了脚,起了好几个大水泡。

    “不用了,真的,路那么远,你来了我也没时间招呼你,而且我们真的有可能去外地。”他耐心地说服她,“庞庞,我们会有机会见面的。”

    “庞庞。”顾铭夕笑着说,“你这样怂恿我,我真的会退学的。”

    庞倩没有回答俞佳磊的问题,只是反问:“俞佳磊,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他想到在学校机房收到的邮件,说:“看到了,你现在很漂亮,变得会打扮了。”

    “怎么会,没有啊。”顾铭夕声音淡淡的,“就是……学习有点忙。”

    汪松说:“对了,我得提醒你个事儿,我有个小学同学叫盛峰,我和他关系挺好的,这家伙现在和小倩同班,死乞白赖来问我小倩有没有男朋友,我可是直接让他死了这条心的。顾铭夕,我也只能做到这份儿上了,能不能把小倩拴住,就得靠你自己啦!”

    李纯和李牧商量了一下,把李涵转到Z城最好的医院去复诊,结果还是一样。

    这就是她的顾铭夕,从2006年到2008年,他一直都在这里。

    她拨通了一个电话,是她从网上搜来的号码,《我的螃蟹小姐》绘本的出品媒介,是一家叫做文澜图书策划的公司。

    “顾铭夕。”

    此时,离开学只剩十几天了,庞倩脑子里乱哄哄的,有一大堆话要问顾铭夕,一下子又不知从何问起,干脆质问起他来:“你干吗不给我打电话?都一个多月了!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啊!你去Z城!为什么不告诉我?!”

    顾铭夕沉默了一会儿,抿着嘴唇重重地点头:“嗯,我想考去上海。”

    “哦,我马上来!”庞倩说着。

    前台小姐咯咯地笑了:“真对不起啊小姐,我经常能接到女孩子的电话,说自己是鸵鸟先生的螃蟹小姐呢。”

    “学校没得住,大不了去外面租房子啊。”庞倩一点也不觉得有问题,“租一个两室一厅,你一间房,我一间房,我可以照料你的生活。你要是不爱吃食堂,我就去学做菜,我做给你吃好了。”

    “那你现在在哪儿?”

    顾铭夕闷了一会儿,说:“你要答应我也没意见,不过我不过去住了,我宁可住这出租屋里。”

    她问:“顾铭夕,阿姨生病了?”

    但是退学必须要家长同意,顾铭夕难以说服李涵,李涵已经把很难听的话用在他身上了,比如自私、不孝、没有自知之明、不懂感恩、心比天高……

    “啊?有没有摔坏啊?”庞倩喊起来,“哎呀你们那里雪下得那么大,路上肯定很滑的,你走路要小心一点啊!摔疼了吗?”

    他和李涵的新家已经装修好了,李涵说再空置一个多月,春节前就能搬进去。

    李涵在中午时清醒过来,看着病床边姐姐和弟弟凝重的面容,心里略微有了数。找了个机会,她和顾铭夕单独交谈了一番。她让儿子不要瞒她,告诉她,她得了什么病。

    岁末年初,辞旧迎新,顾铭夕回忆起了刚刚过去的一年。

    “哦。”

    她挑了一些顾铭夕八成新的夏装送给了李世宇,还说过些天去给他买几件新衣服新鞋子。最后,她同意了李牧的请求,他若换房,李涵就资助八万现金。

    顾铭夕的双肩包在地上,他低着头,脚趾从包里夹出了当堂课的课本,拿笔袋时,他想了想,放弃了。

    然后,两夫妻就吵了起来,最后又大打出手。

    因为雪天,列车晚点了两个小时到站,候车的时候,庞倩给金爱华打电话,问:“妈,你还记不记得,搬家的时候,我有带上一个水晶相框,挺大的一个,就是高三毕业那年,顾铭夕送我的那个。”

    正说着,又有未接电话来,顾铭夕也没法切换,和蒋之雅聊完后,他把手机搁到脚边,照着那个未接来电拨了回去。

    “投行?”

    她无法向俞佳磊诉说她和顾铭夕每天一起背着大书包、挤着公交车上下学时的心情。她永远都贴在那个男孩的胸前,用一种暧昧的方式搂着他的腰。车厢里气味混杂,但她依旧能闻到他身上特别的气息,还能听到,他胸腔里有力的心跳声。而他,大多数时候都侧着脑袋,静静地看着车窗外。

    “你现在在哪儿呢?飞机还不能飞吗?”

    那天晚上,雨下得很大,鸵鸟先生一直等在那里,他幻想螃蟹小姐是找不到地方,或者被事耽搁了,或者,她只是害羞,躲在哪一棵树后,悄悄地看着他。

    一开始用脚趾夹着菜刀切菜时,他根本就做不好,差点要切到左脚的脚趾头,不过做得多了,他慢慢地熟练起来,现在已经切得很像模像样。

    顾铭夕:“……”

    他又一次躺到床上,看着头顶的天花板发呆。这间出租屋在B大边上,步行十分钟就能进校。屋子30多个平方,一室一厅一厨一卫。顾铭夕睡唯一的房间,李涵在客厅架了一张床,两个人打算在这里过渡半年。

    李涵懵了:“转专业?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转专业?计算机专业不好么?”

    “那就先这样,我挂了,你自己多照顾自己。”

    “没怎样,有时候网上聊聊天,发发电子邮件。”肖郁静说,“我和他就是朋友,我不会和他在一起的。”

    顾铭夕不肯走,最后是李涵将他劝回了学校,她说,马上就要期末考了,她不想看到他再有不及格。

    “冬天是不是会很冷?”

    年轻妈妈被她说笑了:“你真有意思,你到底是做哪一行的呀?”

    他背着双肩包去菜场,看中了什么菜,就让老板称一点,塑料袋一包,放进他背后的大包里。他的脖子上挂着一根绳子,下面吊着一个零钱包,顾铭夕让老板自己从里面掏钱、放找钱。没有人会去欺负他,对于这样的一个男孩子,绝大多数人都会给予一些帮助,卖虾的老板会多给他一些虾,卖菜的老板会多给他一把菜。

    “再见。”庞倩依依不舍地挂下电话,眼睛依旧是红通通的。一个长途电话打掉十几块钱,庞倩却一点也不心疼。

    李牧想了想,说:“我拿回来后就搁在桌上了。”他起来到处找了下,发现没有。顾铭夕一直紧张地看着他,李牧问过黄伶俐,最后去问在看电视的李世宇:“小子,爸爸那天搁在桌上的包裹你看见了吗?”

    他沉默了几秒钟,旋即就笑了起来,听着他的笑声,庞倩能想象他微笑的模样,他在她耳边说:“啊,庞庞,是你。”

    小男孩看到了绘本,凑到她身边探头探脑地看,小孩子还不认字,但是喜欢看五颜六色的画,他指着绘本说:“这是鸵鸟。”

    李涵的病情经过医生的诊断,大家讨论后,认为手术切除肿瘤是最好的方式。但是她目前的情况还不适宜手术,需要先做一期化疗。

    除此以外,他没地方去了。

    五月初的一天,顾铭夕回到出租屋时,敲了门,里面居然没人应。他只得把双肩包弄到地上,用脚趾夹出钥匙打开了门。

    其实,李涵也有自己的考虑,毕竟她将来会老去,现在她帮一把李牧,以后李牧一家也能帮衬一把顾铭夕。

    “民工哪里会打电话讲英文,话说什么是DD,什么是BB?”

    顾铭夕出门在外时,因为身体条件所限,很少带手机。大部分时间,他的手机都是呈关机状态,躺在出租屋的抽屉里。

    李涵傻眼了:“明年高考,你二十岁了,毕业了都二十四了!”

    医生点点头:“我知道了,先去做个CT吧。”

    庞倩拖着行李箱走在校园里,学校地处市区,面积并不大,校内绿草如茵,树影婆娑,沿途所见的建筑带着浓浓的年代烙印,还有一种海派小楼的风味。

    挂下电话,顾铭夕觉得自己的心情好了许多,他想去热点儿饭菜吃,这时,手机突然又响了。他低头一看,是个陌生手机号,之前他是用右肩夹着电话的,这一次换到了左肩,接起来一听,一个大嗓门就传来了。

    这是他发出的第一条短信,手机按键小,顾铭夕试着用脚趾按过,有点儿麻烦,后来,他就学会了用嘴咬着笔拨号,现在,他又学会了这样子发短信。

    来到Z城以后,为了顾及母亲的心情,顾铭夕还没有给顾国祥打过电话。手机接通以后,父亲沉稳而熟悉的声音响在他的耳边,顾国祥问:“你好,哪位?”

    顾铭夕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

    友好的关系在一开始就形成了,年轻妈妈热情地请庞倩坐在下铺,两个人聊起天来。

    顾铭夕的外公外婆看着儿女孙辈们齐聚一堂,很是开心,李涵看着自己装修得温馨雅致的新房,也是感动地流下了眼泪。

    顾铭夕正色道:“妈,我念大学不是想混文凭的,我是真的想学东西,想学喜欢的专业,以后有资本从事喜欢的工作。”

    十二月初,Z城下雪了,干燥的雪,不带一丁点的雨水,快速地在地上积了起来。

    杨璐说:“你太小瞧这些被高中生活摧残的雄性生物那旺盛的荷尔蒙了,到了大学,他们就像公狗一样,只晓得绕着女生的屁股转。”

    那些天,顾铭夕日日夜夜都陪在医院里,班长给他打电话时,他只是说,妈妈生病住院了,他没办法回去上课。

    回到出租屋,顾铭夕让李涵睡在他的床上,黄伶俐白天来照顾李涵,晚上则全是顾铭夕陪伴。

    庞倩:“……”

    李牧气得半死,忍不住就打了李世宇一个巴掌,李世宇哇哇大哭,黄伶俐不答应了,拉过宝贝儿子护在怀里,对李牧说:“小宇又没有说错!你自己没本事!你要小宇去和铭夕比,你自己怎么不去和姐夫比!”

    而且,暑假时,庞倩还会来到这里,想到他的女孩,顾铭夕就会发自内心地笑起来。

    他没有住寝室,每天在出租屋起床后,洗脸刷牙吃早饭,背着双肩包去学校上课。中午下课后他也不用去食堂吃饭,直接回到出租屋吃饭午休。下午也是一样,班里的同学们对顾铭夕都很客气,在生活上也愿意帮他一把。但是一段时间下来,顾铭夕却没有交到一个新朋友,所有的人与他都是点头之交,他在班里很沉默,几个同学私底下议论他,说他身体残疾,性格难免变得古怪孤僻。

    “妈,我问过学校老师转专业的事,但是他们都拒绝了,说是转专业要在明年六月参加考试,而且转的专业录取的最低分数线一定要比原专业低,低转高从没有先例。但是我喜欢的两个专业,高考录取分数线都比我现在专业高,所以,尽管我的高考分数完全能上那两个专业,学校也不会同意。”

    可是,为什么听到俞佳磊这样一二三四的夸奖,庞倩心里竟有一种酸楚的感觉呢?她沉默了几分钟,终于回答了俞佳磊之前的那个问题。

    盛峰说:“昨天下午,我抽空去电脑城逛了一下,找了几家摊位按照你的价位要求让他们列了配置单。”

    李牧也看中了一套三居室,是新房,他的旧房在中介挂了出来,很快就有人来问价。李牧和李涵商量,旧房卖了以后的钱才能买新房,新房装修还得时间,从买下到入住起码要半年,这期间,他希望带着父母、老婆和儿子,暂时住到李涵的新房里,反正李涵要给顾铭夕陪读,住在学校旁的出租屋更方便。

    小螃蟹没有害怕地哭,也没有躲,她只是很温柔地望着小鸵鸟,抿着小嘴,一声不吭。当发现小鸵鸟哭了以后,她伸出胖嘟嘟的小手为他抹掉了眼泪,然后,她笑了起来。

    李世宇拉拉身上的短袖T恤衫,那是一件白色的耐克,胸前有着一个鹅黄色和灰色相间的抽象图案。他笑嘻嘻地说:“我穿上了呀,是姑姑买给我的吧,挺好看的,就是大了一点。”

    ——“你是一中的?我是广程的。”

    顾铭夕回到房间,给班长发了条短信,说下午请假,不去上课了。

    “嗯?”

    其实鸵鸟先生并不是一个胆小的人,他已经对螃蟹小姐明示、暗示了好多次,也不知道是螃蟹小姐在装傻呢,还是她真的太迟钝,总之,螃蟹小姐的回应总是令鸵鸟先生困惑。

    美好的生活结束在小鸵鸟六岁那一年的夏天,他生了一场大病。

    整整一个下午,顾铭夕背靠墙壁坐在床上,手机的电板因为长时间打电话而变得滚烫,最后终于没电关机。

    成绩下来以后,辅导员找顾铭夕谈了话,也没谈出个所以然来。他又给李涵打电话,认为顾铭夕的成绩下降只是暂时的,毕竟大学里的学习压力比起高三时要小很多,顾铭夕只是没能很好地适应大学生活。

    他的手机已经很久没有开机,偶然地开一次,竟收到了一百多条短信,其中大部分都是庞倩发来的。

    下午下课后,顾铭夕第一时间就赶到医院,一直陪伴母亲到谢绝探视的时间,他才一个人回出租屋。

    看到校门的第一眼,庞倩心里微微有些失望。上海财经大学名气那么响,这个校门怎么一点也不见气势恢宏呀。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觉得我能重新参加明年的高考吗?”

    “我想退学。”

    “那我告诉你,就是那个人,是他,把我变成了这样。”

    “怎么了?怎么突然说到顾铭夕?”金爱华问,“你找到他啦?”

    “啊?!”这个话题可比摔一跤劲爆多了,庞倩问,“怎么了?有人欺负你了?你念得不开心?还是……你不喜欢这个专业?”

    顾铭夕还应着李涵的要求给亲戚们演示用脚写字、画画,他的字写得很漂亮,有亲戚问顾铭夕的学习是否能跟上,顾国祥淡淡地说:“铭夕一直都是年级前三,将来考重高是肯定没有问题的。”

    李牧交新房房款时,李涵与他一同前去,交给了他八万块钱,让他好好过日子。李牧又向她开了口,说新房装修钱不够,想向姐姐借五万元。

    有一天中午,顾铭夕下课回来的时候,因为路上积雪结冰,他不小心摔了一跤。这一跤摔得有点厉害,他的下巴磕到了地上,拉破了一个口子。

    顾铭夕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李世宇也回瞪着他,心里开心得要命。

    “可是,顾铭夕,我都大半年没看到你了。”

    “铭夕?”顾国祥有些惊讶,“铭夕!是你吗?”

    鸵鸟先生淋着雨等了很久、很久……到了最后,他不得不承认,螃蟹小姐不会来了。

    他没有把这些事说给任何人听,只是自己用针挑破了水泡,去药店买了烫伤药。

    这样的一番长篇大论直接把庞倩给听懵了,她倒是真的不知道,原来她已经脱胎换骨,变成了婚恋市场里的香饽饽?

    漫长的旅途,庞倩忍不住又把包里那本随身携带的绘本拿了出来,她已经将它翻了三遍了,但是似乎怎么都看不厌。

    “鸵鸟先生?”庞倩点头,“喜欢啊。”

    庞倩问:“你开学后不住寝室啊?”

    “顾铭夕,你最近回我短信好少啊,你在忙什么呢?”庞倩问,“你不会是谈恋爱了吧?”

    ——“汪松呢?汪松也和你一个班?真巧,我和汪松是一个小学的,我和他关系特别好。”

    “是个女孩,六斤八两。”

    说地址的时候,顾铭夕的眼睛湿了,声音也抖得厉害,但是他努力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

    他很惊讶:“啊?”

    他说:“你不是说暑假要来找我么,到时就见到了。”

    “庞倩,我很好奇,真的有这样一个人吗?”俞佳磊双手交握搁在餐桌上,他的手很漂亮,手指修长,骨节精致,食指还轻轻地叩着桌面,令庞倩看得入了神。

    急诊CT两小时后出了结果,医生面色凝重地把顾铭夕和李牧叫过去,告诉他们,初步诊断,李涵肝部有一个肿瘤,良性恶性不明,需要切片化验。目前看来恶性概率偏大,希望家属做好思想准备。依肿瘤大小,如果确认是恶性,就是肝癌中期。

    他一会儿往左歪着脑袋,一会儿又往右歪着脑袋,一会儿又用嘴咬笔回着短信,脖子又酸又痛,但是他心里却有着无比的满足。

    周楠中说个不停:“螃蟹刚刚把你的手机号发给我,你这小子,去了Z城也要和我们保持联系的呀,走的时候就不声不响的,大家都没聚个餐,为你送送行,去读个大学搞得像人间蒸发似的,这可真是你不对啊!”

    “我旷工啊,大不了扣一天工资喽。”俞佳磊接过庞倩手里的行李,“累了吧?走,我送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