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三十八朵

云拿月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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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砚捏住他的手腕,抬眸和他对视,眼里沉沉一片。

    方明曦抱他,在他怀里声音发闷。她说:“你不要开口留我,你一叫我的名字,我什么都扛不住了。”

    “……好。”他瞥她,对于学校的填报问题,仍旧没能问出口。

    “对。冰箱里有豆芽和花菜,凉拌豆芽或者花菜都行。加点辣,多放香油。”

    就这么磕磕绊绊到了夏天,又是一个毕业季来临,周娣等实习学生回校拿毕业证书,准备许久的方明曦则踏入考场。

    “可是……”

    他喘着粗气,脖子涨红咆哮:“你他妈说我们不合适让我别为个女人干不该干的事,我他妈傻逼一样听你的,结果呢?结果你把她搞到床上去了!操她爽不爽?我就问你,操她很爽是吧——”

    “没什么好说的。”肖砚道,“事情就是你看到的这样。”

    不过只是一刹,她垂下眼,敛神平静道:“去吃饭。”

    方明曦话没说完,前方一道男声横插一杠,就此打断。

    每当这时候,他才有一点真实感。

    “你跟他怎么回事?”邓扬质问她,“你喜欢他?啊?”

    “你有不能放下的东西,我也有。”方明曦吸了吸鼻子,将酸涩堵回去。

    肖砚到柜边倒水,方明曦趿着拖鞋走到他身后。

    周娣小跑,绕过迎面走来的路人,喘着气追上方明曦。

    他轻捏她的手指,感觉温度比以往低,“怎么这么冷?”

    他是真的敬重肖砚,越是这样就越是无法忍受。

    肖砚道:“想吃什么?”

    方明曦的步子很快,走了很久,长长的商场行道,地板是白色的,清洁工时不时将客人踩过的痕迹擦除,干净锃亮。

    似乎是感受到她的视线,肖砚停住,回头看。

    “刚从外面回来,可能是被风吹的。”她说。

    “和周娣出去吃饭。”

    方明曦独自在公寓睡了一晚,第二天肖砚回来,少见的精神不济,下巴上冒了点青青的胡茬。

    之后邓扬的追问以及聊起的别的话题,方明曦都没再听。她匆匆起身,离开位置,离开咖啡厅。周娣追在她后面,想叫她,思及隔壁桌还在说话的两人,当即噤声,低头跟出去。

    他不要命似得狠狠入她,她哭得哑了声,在他背上抓出指痕。

    方明曦坐在满地碎玻璃碴边,安安静静给自己处理扎破的手掌。

    像很久之前告诉她自己得到奖学金那次一样,她笑得眉眼弯弯。

    她拉着一只笨重行李箱,从此,踏上飘满花香的坦途。

    肖砚坐着,岿然不动,脸上神色难辨。

    “你冷静一点。”

    “嗯。”她点头,降下车窗。

    肖砚低头,入眼是她的发顶,手背碰了碰她的脸颊,“不舒服?”

    摇摇头,方明曦缓慢抒了口气,对周娣说:“刚刚他们说的那些,就当没听到。今天我们没来过这里。”

    “怎么不开灯?”他顿了顿,提步过去。

    肖砚僵着身子站在那。

    肖砚很疲惫,抱着她坐在沙发上,许久未言。

    邓扬稍停,脚尖一转朝她走。他拽住她手腕,扯得她往前两步。

    纱布渗出一点点血,红殷殷的。

    邓扬冷笑几声,突然冲到他面前倾身抓住他的衣领,“我问你,你搞了她没有?你是不是搞了她?!”

    “你还是去追他吧。”

    他无法,说了声“好”,下楼去买。

    肖砚下手不禁用了力,不想邓扬死死拽着方明曦,被推开的刹那,一个拽一个,两人一道撞上酒柜。

    方明曦缓缓松手,还没从他怀里退开,他忽地将她箍进怀里,亲吻比所有时候来得都更激烈凶猛。

    邓扬腾地一下站起,狠狠一脚踹翻垃圾桶,“砰”地一声,塑料桶身翻倒在地。

    “……亲我一下好不好。”她说。

    “麻烦吗?”

    回头见他慢悠悠地走,她喊他:“你快点呀。”

    那一天酒杯倒下,肖砚选择拉开邓扬,在他心里,邓扬始终比她重要。

    从便利店买了盒装冷冻牛排,方明曦另拿了几瓶乳饮品,外加一些零散东西,装了一小购物袋。

    肖砚犹豫,抿了抿唇。

    她一字一句说给他听,昂头问他:“你会替我高兴的,对不对。”

    像是一个插曲,来得快去得也快,消散之后了无痕迹。

    他说:“有点事。”

    只有方明曦像个没事人,把塑料袋里的东西一一放进冰箱,拿出那两盒牛排的时候,放在手里掂了掂,似是很不舍。

    肖砚说:“我没答应帮你照顾谁。”

    他便会答:“没事。”

    说不出来有哪些东西变了,但肖砚能感觉得到。

    “我想吃。”方明曦懒散躺着,揪着头发绕在指上打圈。

    猛地一下,扯开了邓扬。

    玻璃渣飞溅,她摔坐在地上,手掌摁到碎片,在掌心扎出尖尖的小伤口。

    “到哪?”

    她从他手里拿过镊子,夹出刺进手心的玻璃碴,唇边轻勾,“我自己能行。你别忘了我是学什么的,这点小伤口……”

    方明曦停了,站在来往人群里,或许是她面色不对,周围有两三个回头瞥她。

    方明曦知道甩不开他的手,没挣扎,反倒有几分自如。她淡淡道:“喜欢啊,怎么。”

    邓扬自进门后没有说过一句话,肖砚亦是,客厅静悄悄,倒一滴水在地上大概也能听见“滴答”的声音。

    “砚哥——!”

    邓扬也愣了一会儿,见她受伤想上前,瞥见蹲在她旁边的肖砚,心里又升起一团怒火。

    公寓里的生活平静如常,方明曦还是每天看书备考,偶尔出门和周娣吃个饭逛逛街。

    方明曦眼里红了一些,她笑说:“你知道的吧,那天你跟邓扬在咖啡厅见面,我也在,我都听到了。你这么聪明早就猜得到,你一定清楚我其实知道你们见过面了。”

    方明曦和肖砚商量牛排外的辅食,“再拌个凉菜吧,我想吃凉菜。”

    肖砚不动。

    肖砚皱眉,“冷冻的方便速食不好。”

    “不用了。”她笑着看他,“你懂我的意思,你懂的,肖砚。”

    “那所学校很好,老师、同学、学校资源全都很好,我们班导的校友在那里,我能学到好多东西,以后会成为一个很优秀的护士……”

    消过毒以后擦上药水,用纱布稍微缠了两圈将伤口包紧,她收好药箱,去阳台取扫把,扫干净地上的玻璃。

    方明曦若有似无地“嗯”了声,没抬眼。

    触手温度稍凉,他又碰碰她的脸,皱眉:“怎么这么冰?”

    “那我先去找他,我很快就回来。”

    肖砚沉默许久,喉头动了动:“那……等总队安顿好,不忙的时候我来看你,每周有两天假,我……”

    “牛排。”她说,“不过味道不怎么好,下次不想去了。”

    寸头看出他的不对劲,问过好多遍,他只说:“没事,没睡好。”

    她向前,抱着他靠近他怀里,声音轻轻,“我很喜欢你。可是好像还是不太合适,我试过了。”

    她以前很缠他,喝个水都要他喂,明明坐在沙发上也要倚进他怀里,攥着他的手指能玩上半天。现在不了,更多的是闷头看书。

    可他觉得不够。

    邓扬大口喘气,瞪着他:“下午我问你是不是有女朋友了,是不是跟女人在交往,你告诉我没有,现在这是什么?”

    肖砚说:“辣吃多了上火。”

    邓扬甩手就走,还没走出客厅,方明曦的房门开了。

    平静的几个字犹如投下的炸弹,邓扬本就不平的气息起伏更加剧烈。

    他欲言又止,似乎在等她说什么。可当她主动开口和他说话,他又总是显得有些抗拒。

    “这就是你帮我照顾的人?”邓扬盯着肖砚,生平第一次对他嗤笑。

    肖砚眼一凛,下意识伸手去拽——

    “我没事。”方明曦朝门的方向瞥了眼,“他这样跑出去,万一出什么事可就来不及了。”

    她嚷嚷着饿,看着却不像没劲的样子。

    “我从这里走出去,你就当没有看见……好不好。”

    ……

    他张口便问她的伤:“疼吗?”

    邓扬被肖砚拉开,就听玻璃碎裂的声音,响彻客厅。

    “我们现在去哪?”周娣问。

    肖砚没有像往常一样抱她,仓皇转身欲走,“我去给你煮宵夜……”

    偶尔看书看得晚他会给她煮夜宵,大多是些面食。今天方明曦不太想吃,想了想道:“吃牛排。去楼下便利店买方便套装,你煎给我吃好不好。”

    她说:“我报了班导给我推荐的学校,不在首都。”

    只是肖砚总是看着她,好多次,看着她不发一言,不知在想什么。

    “凉菜?”

    晚上有点寒,气温降了些,从楼道口出来,肖砚握住她的手。他的手掌大,轻而易举就将她的五指攥在掌心。

    肖砚摸摸她的头,着急冲出去,外套也没拿。

    方明曦满不在乎告诉他:“买的时候没注意,我一检查发现保质期过了,就顺手跟垃圾袋一起扔了。”

    “嗯。”

    “行!行!”他爬起来,满脸愤愤,“当我没来过,当我没你这个哥!”

    肖砚放不下对邓扬他哥的愧疚和感激,这是他永远的包袱。

    “你看,这虫子颜色好鲜艳。”她兴致勃勃站在边上瞧,两只手揣进自己兜里。

    她不说话,客厅显得过分安静。

    “还好,没什么大问题。”

    时间离暑假越近,肖砚越烦躁。

    ——

    方明曦一身轻松地上车,考试才刚结束,她就一副卸下重担的模样。

    最后肖砚给她擦干净,全身上下,包括脸上乱七八糟的眼泪。

    她从书里抬头,“怎么?”

    邓扬的手一下使不上力,被肖砚捏得手腕生疼,红着脸跟他角力,怎么都挣不开。

    邓扬滞愣半晌,目光在他们两个身上来回,“你们……”

    她窝回角落,歪歪靠着软绵的沙发,继续看书。

    她眼红,喉咙哽了一下,“以后就没机会了。”

    她拉住他,将他的腰抱得死紧。

    方明曦告诉他:“我拿到录取通知了。”

    肖砚莫名不适,朝她伸手。

    肖砚稍站,点头,“好。”

    邓扬失去对她手腕的桎梏,看着挡在眼前的肖砚冷笑,“你不是说你没有女朋友吗,现在又是干什么?在我面前秀什么?”

    他走进厨房,方明曦在柜边看他。

    那天买的两盒牛排,肖砚想起来要给她做,翻翻冰箱却没找到。

    而邓扬是她母亲死于火灾的导火索,尽管她也有责任,但她心里过不去这道坎。不管和谁在一起、不和谁在一起,她跟邓扬永远都不会有可能。

    “我不用冷静!”邓扬大吼一声,忽地犯起倔劲,越过肖砚拉扯方明曦。

    肖砚和方明曦谁都没说话,默契得不合时宜。

    没睡好的次数多了,寸头甚至考虑要不要给他买点助眠的药。

    “没有。”方明曦抬头,对他笑了下。

    她捧着热水杯,站在原地,扬起一个笑。

    “今天比较冷吧。”方明曦被风吹得缩了缩脖子,“薄外套还是不挡风。”

    窗户开着,公寓里的气氛却闷滞无比。

    最后一场考试结束,肖砚在外等候多时。

    各地学校放假,学生们开始闲适的暑假生活。

    “你要说什么都行,但最好用词注意一点。”

    “……好。”

    “怎么和寸头在外磨蹭了这么久?”她挨在他身边。

    肖砚还没说话,她忽地瞧见路旁草坪上有稀奇的小虫,一把从他掌中抽了手,拔腿小跑过去。

    “你喜欢他?你才见过他几次你就喜欢他,你喜欢什么……”

    “先处理你的……”

    她站在门边,静静看着他们俩,“吵够了?”

    肖砚问:“有把握?”

    冰箱“啪”地在她手下关上,她趿着拖鞋朝房里走,经过客厅还跟肖砚打招呼:“我先睡了。”

    肖砚任她抱了很久很久,才轻轻环住她的腰。

    酒柜最上格的两架高脚杯叮当碰撞发出脆响,重心不稳,“哗啷——”摇晃几声,朝着方明曦和邓扬的头顶歪倒砸下。

    校门两侧主干道上种满了茉莉。

    “明曦……明曦!”

    指针走向十点,方明曦放下书,“我有点饿。”

    他过去,蹲在方明曦身边,拿起她的手检查伤处。她抬眸静静看了看他,复又低下。

    走出商场大门,外头迎面扑来的风将方明曦的表情吹得浅淡,那神情,一刹像是恢复到她以往疏冷的状态。

    他还是没反应。

    方明曦知道他在抗拒什么。

    大三毕业这年的暑假,方明曦离开瑞城。同年九月,进入新校园就读。

    她若是挑起眉头问:“怎么?”

    方明曦再度提步,周娣生怕她跑了,勾住她的手腕。

    他扯得方明曦来回晃,肖砚看不过去,挡开他。

    肖砚颔首,还没说话,她歪头靠着坐垫背椅,闭眼,“我睡一会儿,太累了。”

    心里有点堵,肖砚说不出来,没有地方宣泄,也没有什么能说的。

    邓扬还在挣,不妨肖砚一下松了手,他猛地往后摔,踉跄坐在地上。

    肖砚越是沉默,邓扬越是激动:“你说啊?你解释给我听听!”

    不然那天买牛排被邓扬撞见,她不会笑,不会是那个反应。

    只是方明曦收了玩心,不再缠着他要他帮她背书、背考点,每天早睡早起作息规律,在白天八个小时里,将效率发挥到最大,准时完成自己给自己定下的复习任务,天一黑就看看电视,散步解闷。

    方明曦眨眨眼,将书本翻转给他看,轻笑:“背完啦。新的一节,前面的内容我已经复习过了。”

    “砚哥你回来了?到哪呀,我上去敲门,没人应,在这等半天了,这风……”

    肖砚忽觉无所事事,房里和餐厅各绕一遍,没有什么事能做。

    好在方明曦眼尖,反应迅速往旁边躲,避了开。

    收到录取通知的那天肖砚不在公寓,她把衣服和随身用品收进新买的行李箱拎到周娣那儿,等她再回公寓,肖砚便在客厅等她。

    方明曦缓慢地笑了,“啊哦,看来是吃不了牛排了。”

    周娣一愣,不是很懂方明曦的意思,见她一派认真,脸上全无说笑,周娣点了点头,“好。”

    她的表情让人觉得摸不到碰不着,随时都有可能不见。于是他更加用力,更加彻底,每一次都折腾到她哭。

    从客厅到卧室,从沙发到床上,灼灼烈火整夜烧彻。

    “还要一个白煮蛋。”她说。

    方明曦道:“没什么要准备的,过两天去和房东交接,旧的那些家具本身也不是我们的,只有我妈的一些东西带上就是。不多,到时候开学,塞进行李箱里应该能装得下。”

    “上次背到哪了。”他说,“继续。”

    客厅只剩两个男人,邓扬的脸色难看到几点,唰白之下透出些许愠怒的青色。

    肖砚回来的次数比以前频繁,以往有事还会留在队里过夜,邓扬走后,基本每天都会回公寓来,不管多晚。

    方明曦过得也很开心,虽没四处玩,每天睡到自然醒,无事担心,日子倒也轻松。

    她拽住方明曦的手腕,“你等我一下!”

    后半段路一直走在他前面,走两步一蹦跶,踢踢石头,踩踩地面陷下去的小坑。前方好像有数不尽有趣的东西,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一下也不曾回头。

    邓扬甩手走人,将门摔得嘭响。

    她还是一样,和寸头说说笑笑,郭刀煮菜的时候在旁边提前偷吃,晚上只有他们两人,她也是一样的热情,一样的毫无保留。

    风卷起地上的草叶,四下静得一片死寂。

    做完这些,环顾一圈空荡荡的客厅,方明曦坐到沙发上。

    “吃了什么?”

    她点头,眼睫微垂。

    晚上九点,安静的公寓响起开门声。

    方明曦倒是没在意,随口说了句:“昨晚包扎过了。”饶有兴趣地摸他的胡茬玩。

    肖砚在玄关换鞋,摁亮客厅灯,进屋没两步,沙发上端坐的方明曦回头朝他看。

    她抬指在那红点上戳了下,“……也没有那么疼嘛。”

    方明曦也有些无聊,穿上外套和他一起出门。

    “那你照顾个什么劲?都他妈照顾到你家来了!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好心——”

    肖砚一愣。

    霎时混乱。

    肖砚听她话里平静,除了不如平时情绪高昂,状态一切如常。他又倒了杯热水,塞到她手里,“暖一下,我给你热牛奶。”

    见状肖砚把空调温度开低,“关上。”又说,“等结果之前,需不需要准备什么。”

    肖砚心里似是挣扎一番,到底还是担心邓扬冲出去,会冲动干出傻事。

    邓扬边说边靠近,脸上笑容洋溢,却在看清方明曦的瞬间僵住。

    “你没事吧?”周娣担忧地问。

    肖砚给方明曦拿来医药箱,还没处理伤口,被那一声震得耳颤。

    邓扬没有出事,肖砚在路上找到他,送到酒店待了一晚上,第二天买车票送回他爸那儿。

    是了。肖砚一直当他是弟弟照顾,他也知道,这个和他哥情同手足的男人,跟他、跟他那些朋友都是不一样的。

    喝完牛奶吃完鸡蛋,方明曦窝在沙发角落看书,难得投入,没有缠着他说东说西。

    她总是一边哭,细白长腿一边缠着他的腰,手臂攀在他背上,指甲用力掐进他的肉里。

    肖砚问:“刚刚才回来?”

    原路返回公寓,两人并肩而行。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呵。”

    肖砚皱眉:“邓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