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回 七星店巧戏火眼猴 邓家堡重创青面虎

顾明道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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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阳邓七怪的来历,著者虽曾在前面提起过,然而简略不详,现在且先把他们再行详述一下,好使读者知道他们究竟是何许人物。

    邓氏弟兄的老子邓振洛,是个哥老会中的首领,在潼关一带很有势力的。红羊之役,邓振洛也曾聚集徒众,揭竿而起,响应太平天国,和满清反抗,颇得石达开、陈玉成、谭绍光等倚重。

    不知后来怎样的利禄薰心,乘太平军转战疲敝之际,忽然倒戈起来。太平军在豫省遭他袭击,很受影响。但是后来他忽然忏悔了,总算没有去做满清的官。然而他已是富甲一乡了,在洛阳地方拥着许多田地产业,结识官场,很有势力,不过有许多哥老会中的人,要寻着他报复前仇。因此他求教了一个异人,把他所居的邓家堡,很精密地大大改造一下。

    堡的周围分东南西北四个大门,南面是正门,这是外堡,没有埋伏的。至于内堡却筑成海棠式的形式,分着金、木、水、火、土五个门户。在这五个门户里面,又分为圆形的八个门户,唤做干、坤、震、艮、离、坎、兑、巽,各个门户中间都置有秘密机关,不使外人轻易飞越雷池一步。只有几门是可走得通而无危险的,然非个中人却不能知晓,这就唤做五花八门,是一个惨淡经营的迷魂阵。邓氏一家便安居在内,有恃无恐,不怕仇人光临了。

    在宅子的中央,设有一座小楼,可以瞭望四围的门户。倘有外人到临,在金门有事,楼上便扯起一盏白灯来;木门有事,便扯起一盏青灯;水门有事,便扯起一盏黑灯,以此类推。倘然外人进了干门,再鸣警钟一响,坤门则二响,这样宅中的人有了这座司令楼,便可知道敌人在那一处了。堡中庄丁甚多,大都是邓家亲信之人,都谙武艺。所以邓家堡俨如龙潭虎穴,外人不易轻入。

    邓振洛共生七子。最长即是邓騄,膂力最大,善使一七星宝刀,是邓氏传家的宝物,因他面上有一青痣,别号青面虎。次即邓骏,别号出云龙,善使两柄短戟。第三个是闹海蛟邓驹,惯舞一对鸳鸯锤。他们弟兄二人深通水性,能在水中张眼,潜伏一昼夜不死。第四个即邓骥,善使一对双刀,因他爬山越岭如履平地,故名穿山甲。第五个即邓骋,善使一根杆棒,这种兵器使得精妙时,能使敌人碰到即跌斛斗,因他性情阴险,惯生毒计,故别号赤练蛇。第六个名唤九尾龟邓驰,七弟兄中要算他武艺最低,为人亦最忠厚。

    第七个便是火眼猴邓骐,其人十分瘦小,如同猿猴模样,本领却是最强,因为邓骐在少时即拜少华山承天寺内的住持空空僧为师,那空空僧便是峨嵋山金光和尚门下的得意弟子,与天主寺的四空上人是师弟兄,所以邓骐能通剑术,藉着峨嵋门下的幌子,在江湖上更有声势。他们七弟兄不似邓振洛行为,专一联络黄河两岸的土豪恶霸,绿林英雄,俨然为一方之雄。

    邓騄的妻子郑氏秋华,是山西潞安洲名镖师郑豹之女,也通武艺的。秋华还有一位兄弟耀华,有很好的本领。可惜其行不归于正。还有邓驹的妻子夏月珍,是河南剧盗夏云的独生女。夏云爱上了邓驹,把女儿嫁给他为妻。现在夏云早已故世了,邓振洛也早正首丘,他辛苦经营了一生,不过畀与儿子们罪恶之资而已。

    七弟兄中唯有邓骐年纪最轻,尚没有授室,他的性情却非常淫恶,常常到远外去采花,不知害死了多少贞烈的女子。有一天他单身从开封回来,途中忽见前面有一个妙龄女郎,跨着一头黑驴向前得得地奔跑。不由心中一动,把坐下青鬃马紧紧一夹,飞也似的追上去。

    追上了黑驴,回头一看,使他不禁神魂飞越。原来那女郎穿着一身紫衣,生得一张鹅蛋脸,明媚的秋波,雪白的贝齿,面上薄施脂粉,娇滴滴越显红白,在北地胭脂中实在罕有。瞧见这样秀丽的姿色,他不顾孟浪,轻轻唤了一声:“小姑娘,你往哪里去?一人独行,不怕强盗么?”

    那女郎向他斜睨了一眼,睬也不睬,催动黑驴,望前紧跑。邓骐疑心她羞赧,不肯和陌生男子答话。心中暗想我只要跟着她跑,不愁她会走开去。少停到得晚上,我可见机行事了。遂在女郎前后跟着她赶路,女郎行得快,他的马也快些,女郎行得慢,他的马也跑得慢些。这样赶了六七里路,天色渐渐黑暗,前面已到七星店。

    那七星店乃是一个小镇,镇上也有一家小旅店,那女郎便到旅店内投宿。邓骐心中欢喜,也就入内借宿。那女郎住的东厢房,他住下西厢房,遥遥相对。

    这时天还未黑透,邓骐走出房来,见庭中十分宽畅,东西两株梧桐树枝叶茂盛,遮去了半个庭院。忽闻背后娇声唤道:“店家快拿一些热水来。”外面早有人答应一声。邓骐回头瞧见这女郎正立在门边,纤纤弓鞋,瘦不盈握,不由向她笑了一笑。女郎只装不见,随意四瞧,等到侍者端上热水来,她就缩身进去了。

    邓骐看得心上痒痒地,在庭中走了两个圈子,走到东厢房窗前,正在呆思呆想,蓦地东厢房的窗开了,那女郎端着一盆用过的水,向外一泼。邓骐急闪避时,已是不及,一件枣红缎子夹袍,已被淋湿了下半截。

    女郎却说声道:“呀,这位先生怎么在此窗外,泼湿了衣服,如何是好?”

    邓骐红着脸只得说道:“不要紧的,姑娘不知者不作罪。”刚想再说下去,扑的一声,窗已关上了。邓骐没奈何回到自己房里,把那件枣红缎子夹袍立刻脱下,展开了挂在床头。自己怪自己不留心,又觉得那女郎的莺声燕语,犹在耳边。自己虽然湿了袍子,却换得她几句清脆的说话,也还值得。

    晚餐过后,他把灯吹熄了,先到床上去睡着,养息一会儿。心中有事,睡不成眠。捱磨到二更过后,听听四下人声寂静,店中人都已深入睡乡。他遂悄悄起身,轻轻开了房门,走到庭中。正是个月黑夜,天上只有数点稀朗的明星。见东厢房里灯光亮着,估料那女郎没有熄灯而睡。这也难怪她的,小小女子,一个人在外边住宿,如何不胆怯。少停,她见了我,不知要怎样的惊惶,我倒不得不温存她一番。若是她不肯就范时,再用强硬手段。

    想定主意,蹑足走至窗下,轻轻撬开窗户,一个燕子斜飞式跃入屋中。仔细一瞧,房中空空的不见倩影,那个女郎不知到哪里去了。不觉失声道:“咦,这个小姑娘难道有了隐身术不成,怎的不见呢?”床后有两扇小窗微掩上,莫不是她从窗中逃出去了?不会的。她一则不见得有这样本领,二则也未必料到我要来侵犯她啊。

    邓骐正自狐疑,忽然背后刷的一声,飞来一颗小石子,不及闪避,正中脑后,痛得他直跳起来。眼前一闪,又有一颗石子飞至,连忙一低头,那石子打向身后墙上,反激过来,落在他的脚边。他才知道那女郎一定是个能者了。恼羞成怒,一个翻身跳出窗来,仿佛窥见梧桐树上一条苗条的黑影,向右一闪,已到了屋上。他遂喝声:“不要走!”跟着一耸身蹿上屋檐,朝对面一望,不见影踪。翻过屋脊,也不见什么,心中不由十分焦躁。忽听下面厢房内女郎的娇声喊出来道:“不好了,有贼子来行窃哩!店家,店家,你们快来!”

    这一喊早惊动了店中人,大家赶紧起身跑来,店主和侍者们都拿着棍棒,大呼:“捉贼!贼在那里?胆敢跑到老子店里来了,拿去请他吃官司!”这时邓骐早已跃下,只好装出闻声奔出的样子,忙问店主人哪里有贼。

    店主道:“我也听得那姑娘的喊声而来,不知贼骨头匿在何处?”又听房里娇声说道:“那贼脑后高起,有一个红肿小块的。”店主遂敲开东厢房门,和一个店伙闯到里面去了。

    邓骐把手去摸他的脑后,果然中了一石子,隆然坟起,有一个小块了。唬得他躲到房中去,不敢露脸。只听店主从对面房中回身出来道:“原来那贼子已跑去了。可恶的贼子,我正和老婆睡得十分酣熟,他却来扰人清梦。”一个旅客带笑说道:“这不是扰人清梦,却是扫人雅兴哩。”说罢,呵呵地笑起来。

    店主又道:“往年有一个小贼也曾光临过一次,却被我们捉住,立在店门前示众,足足三天光景,以后便没有贼来了。想不到今晚忽又有贼去看想那位小姑娘,不是欺她女流之辈无能么!可惜被他逃走,若撞在我手里时,须吃我三十棍子,再请他吃米田共。”邓骐听了,又好气又好笑。纷乱了一会,大家依然各去安睡。

    邓骐白干了一下,反吃了亏,色心未死,怎肯干休。再静坐到四更时候,打量那女郎也已不防了,遂提了宝剑,悄悄地走出房门,来到对面厢房窗下。先用手指蘸了唾沫把窗纸沾湿,戳了一个小孔,向里一眼张去,却见帐子下垂,床前地上放着一双绣花鞋子,明明那女郎已睡熟在床上了。心中大喜,全身骨头都觉酥软。暗想这遭饶她厉害,总逃不出我的掌握了。

    那窗房已撬开过,没有关紧,他遂轻轻开了,飞身入房,杳无声息。蹑足走至床前,一手掀起帐子,见那女郎和衣朝内而睡,一条薄被盖着下身。他即把宝剑轻轻一放,双手向床上一搂,说道:“乖乖,我的小姑娘,你莫惊慌,我与你成好事来也。”哪知手中抱的又轻又空,乃是一个大枕头,罩着一件衣服,那里有真的女郎玉体呢!自己眼睛不清楚,看错了。连忙拉起宝剑,向屋里四处找寻,清清楚楚,没有影踪。暗骂一声:“这促狭的小丫头,看她不出,竟有这样胆量和心思,存心和我戏弄!可笑我三十年老娘今日倒绷婴儿,我必找她去算账!”遂跃出室来,跳上屋顶,想要找见那女郎,看看她究竟有怎样的本领。

    谁知屋面上一个人影都没有。此时邓骐又气又急,没法摆布。绕了一个圈子,依旧跳了下来。再一瞧女郎房中仍不见人,疑心她或者胆怯,脱身远走了。只得把窗关上,若无其事的回转自己房中。坐定了,细想那女郎真是奇怪,没有本领的决不会如此戏弄我。但若如果有本领的,何必躲躲闪闪,不和我较量个高下呢?

    不多一会儿,晨鸡回唱,东方已白。他一夜没有睡眠,精神稍觉疲倦,打了两个呵欠。店中人也已起来,大家仍是讲昨夜有贼的事情。他只得喊了侍者打脸水盥洗,匆匆用罢早饭,便付清店账,动身回去。

    当他走到庭心时,却听东厢房里女郎正娇声喊道:“店家快拿洗脸水来。昨夜真晦气,不知是鬼是贼,闹得你家姑娘一夜没有好睡。真是生成猴子的性,一刻儿也不肯停息的。”

    邓骐不觉心中好生奇怪,昨夜那小姑娘躲到哪里去的?现在她不是骂我么?她明明戏弄我,以后我倒要探知底细,不肯放她过门哩!遂匆匆出了店门,跨马而去。

    过后细细探问,始知是虎牢关铁头金刚宋霸先的女儿宋彩凤,无怪有如此本领,便把此事告知邓騄。邓氏兄弟素知铁头金刚的威名,其人虽已作古,他的女儿自是英雄之后,迥异寻常。邓騄遂主张偕同邓骐一同前去踵门求亲,若是宋家母女能够答应这是最好的事。邓骐也可得个有力的内助,惬意的娇妻。倘然他们不肯允诺,那么再行伺隙动手,报复前次七星店戏弄的一回事。

    邓骐一心欲得彩凤,依了他哥哥的主意。邓骏也欲一同前往。于是弟兄三人赶奔虎牢关,访问到宋家。见了双钩窦氏,向她提起婚事。窦氏早知道邓家弟兄平日的行为,岂肯将珍爱的女儿嫁给那形似猴狲的邓骐呢?当然一口拒绝。

    邓氏弟兄怀恨而去,到了夜间,邓騄等潜至宋家下手。窦氏和宋彩凤早有准备,两边厮杀一番。宋家母女虽然本领高强,可是邓騄和邓骐都有很好的武艺,以二敌三,支持不下,所以宋彩凤手腕上受了刀伤。邓家弟兄也未得手而去,扬言下次再来决一雌雄。

    明天窦氏和彩凤一商量,估料他们弟兄众多,自己母女二人,决不能侥幸获胜,不如高飞远引,暂避其锋。彩凤怀念玉琴很想一至荒江,找寻玉琴。倘然玉琴已复仇归里,可以邀她同来,翦除邓氏七怪。于是二人收拾行装,将家门锁上了,离开故乡,去到关外访问女侠了。后来邓氏弟兄果然重来寻衅,但是凤去楼空,无从下手徒呼荷荷而归。邓骐既不得志于彩凤,却在郑州地方娶得一个小家碧玉,姿色绝佳,从此天天消磨光阴于温柔乡中了。

    有一天晚上,邓氏弟兄正在开怀饮酒,忽然有一个独脚汉子潜入堡中,从土门闯入,杀死了几个巡逻的庄丁。消息报到里面,遂由邓骐、邓驹、邓骏三弟兄出去对付。那独脚汉子撑着铁拐,一手放出一颗青色的剑丸,这是他练习成功的剑术。邓骐知道来人是个劲敌,幸亏自己也谙剑术的,遂也舞剑迎战。

    邓骏、邓驹左右夹攻,三个人战住那汉子。只见那汉子的剑丸如流星般上下飞舞,闪闪霍霍,异常活跃,愈斗愈酣。邓骐知道难以力胜,不如智取,遂虚晃一剑,向后退下。邓骏、邓驹也跟着退走,一齐退入坎门。独脚汉子奋勇追入,忽然门后蹿出两头木狗来,口中喷出六七枝小箭,连续不断。

    独脚汉子左避右闪,一时避让不及,肩头早中了一箭,喊声“啊呀”,收转剑丸,回身便逃。此时司令楼上早扯起黄色灯笼警钟敲着六响。邓騄等率领众庄丁向坎门内外四面包抄拢来接应。邓骐、邓骏、邓驹三人反身追赶,大叫休放走了独脚的刺客。但是那独脚汉子撑着铁拐,非常灵捷,跑出土门时迎面来了一条黑影,拦住去路。

    独脚汉子不防有人拦截,定睛一看,乃是一个女子,手横双刀,娇声喝道:“刺客往哪里去?”一刀向他头上砍来。独脚汉子急忙向左边一挑,已跳出丈外,避过女子的刀。

    女子见一刀落空,连忙追上去,要砍第二刀时,独脚汉子早从腰边摘下一件东西,将手一抬,喝声“着”,疾向女子打去。女子急闪不及,正中咽喉,仰后而倒。此时邓骐等早已追至,那独脚汉子连纵带跳的几下子,早已逃得无影无踪。邓骐先向地下一看,说声:“不好了,大嫂已遭毒手。”

    原来那女子便是邓騄的妻子郑秋华。这夜正轮着她当值巡夜,所以邓氏弟兄在内喝酒,她却在木门左右巡察。听得警钟响,又见黄灯高扯,知道土门有事。遂自告奋勇,跑到土门外边来拦截敌人,不料因此断送了一命。

    邓騄等人也已赶到,邓骐便和邓驹追出堡去。邓騄俯身看他的妻子时,见秋华喉间正嵌着一颗小小铁弹,深入三寸,气管已断,芳魂顿杳。不觉放声痛哭。邓骏、邓驰等大怒,一齐追出堡外,见邓骐、邓驹正跳在树上瞭望。在这茫茫黑夜中,敌人的影踪早已远去,到何处去找寻呢?

    邓騄丧了爱妻,大哭大嚷道:“我们七兄弟在这洛阳地方总算是个霸主了?何物丑奴,来此行刺!我们枉自有了七个人,还捉他不住,岂非笑话!不但如此,又断送了我的娇妻。此仇不报,非为人也!”

    邓骐道:“那人来得很是奇怪,不知是那一路人和我们作对,可惜不曾问个明白。”

    邓骋把手中杆棒向地上击了一下,恨恨地说道:“我因为喝了几杯酒多吃了许多菜,肚中不争气,正出恭去,赶来得迟了。不然,我的杆棒必要扔他一个筋斗,好把他生擒活捉,问清口供。”

    邓驹道:“我看此人已是残废,胆敢一人到此窥探,必具高大本领。而且决定也是一个有来历的人物,恐怕外边反对我们的不止一个。此番他中了毒箭,虽然逃去,谅难活命。不过以后恐怕从此要多事哩,我们倒不可不防。”

    邓騄道:“人也死了,怕他做甚。我们这个邓家堡,埋伏下五花八门阵,管教他来一个死一个。我青面虎必复此仇!你们的大嫂死得岂不凄惨!”说罢又大哭起来。

    邓骐劝道:“大嫂已死,哭也无益。大哥且莫悲伤,我们慢慢打听明白。有我弟兄七人在世,必不放过冤家的!”于是邓騄便吩咐庄丁舁着秋华尸体入内,预备明日收殓。夏月珍等妯娌们闻得秋华惨死,一齐哀哭。真是乐极生悲,祸从天降了。

    邓騄伉俪情深,不胜鼓盆之戚。所以秋华的桐棺,一直放在堡内,没有安葬,等候敌人再来。好久没有踪迹,疑心那独脚汉子早已毒发而死了。四边探听也无人知道这事的来历,只得徒唤奈何。后来邓騄代妻子觅得一块牛眠吉地,所以出丧了。

    这天送丧回家,堡中却到了四个和尚。一个是邓骐的师叔朗月和尚,新近从少华山承天寺前来,因为空空僧很惦念他的徒弟,把一串念佛珠托朗月和尚带给邓骐。邓骐拜谢接过。朗月和尚便介绍他的同伴。方知一个便是赤发头陀,头发金黄,相貌凶恶。一个是赤发头陀的师兄法藏。他们两人以前在芦沟桥助着茅山道士邱太冲,曾和女侠玉琴鏖斗一场,被云三娘、余观海等前来战败。他们就此走到承天寺,一直住在空空僧那里。

    此番因朗月和尚想到豫鲁各处走走,他们静极思动,遂一同出山。在途中又巧遇着史振蒙,从天王寺逃生出来。他和赤发头陀是相熟的,便把四空上人惨死的消息告知三人。三人一齐大怒,且知又是荒江女侠做的事,他们更是深恨昆仑门下一派的人。尤其对于玉琴恨不得寝其皮而食其肉,为死者复仇,生者泄怒。邓氏七怪亦微闻女侠英名,他们也很想找到女侠,和她一较身手,不信小小女子有这般天大本领,无双魄力。

    当夜邓氏众弟兄便大治酒馔,款待四位方外人。朗月和尚又谈起祖师金光和尚诞辰。今年本要庆祝的,后因他老人家云游天竺,所以拟在明春补寿,大家都要去祝寿哩。到时当将昆仑派人如何欺侮我们的事,详细报告他老人家知道,请他出场,为峨嵋派吐一口气。只要他老人家肯管这事,再也不怕昆仑派中人强横了。

    这四人中只有朗月和尚曾经亲自上过峨嵋山,到过万佛寺,见过金光和尚。他遂谈些金光和尚的轶事,大众听得津津有味。这夜尽欢而散,邓氏弟兄便留四人在邓家堡盘桓数天。

    次日又把堡中所设的五花八门阵各种机关,指点给四人观看。四人看了,都惊为神奇,以为不啻铜墙铁壁,敌人难以飞越了,不料便在这夜出了岔子,他们正要找寻荒江女侠,天下竟有这种巧事,荒江女侠也找到他们堡上来了。玉琴等在洛阳城外耽搁了一天,探明到邓家堡的路径,但还不知堡中有什么五花八门阵,好在他们闯惯龙潭虎穴,艺高胆大,决心到堡中去一探,乘机好把七怪除灭,所以这天晚上,他们在旅店中用过晚餐,静养片刻,开了后窗,一齐跃出。轻轻越至店外,果然无人知觉,

    三人遂扑奔邓家堡而来。将到邓家堡后,玉琴正指点着高墙,意欲从墙外一株大榆树上跳到墙沿。忽见有两条黑影从那株榆树上飞起,跳进高墙去了。

    玉琴回头对剑秋说道:“好奇怪,剑秋兄,你可瞧见榆树上有两条黑影蹿到里面去么?”

    剑秋道:“我却没有留心,师妹好目力。”

    云三娘道:“我也觉得眼前一瞥的,大概也有他人前去窥探,亦未可知。”

    玉琴道:“不知和我们是否同道?”

    剑秋道:“管他什么,少停当会明晓,我们可以从速入内。”于是三人先飞身跃到榆树上,然后再跳上高墙。俯身下窥,见里面都是平地,只有数处矮屋,大约是庄丁们居住的。

    至于邓氏弟兄住屋还在里面,四围仍有高墙掩护。但已遥见各有门户,因为每个出入门户上,都有五色灯笼挂着,而且上面隐隐有字,因相隔稍远,瞧不清楚。这好如北京的紫禁城一样。三人不知内中危险,一齐飘身而下,轻轻走至一个门户。外面门上悬着一盏黑灯,上面映有一个红色的“水”字。

    玉琴道:“咦,他们的门户难道分着五行的么?”一探门内毫无动静,三人鹭行鹤伏的走进水门,见里面更有门户。

    玉琴一想这里的门户何其多也,好奇心生,大着胆首先往里直闯,不料脚下一落空,腾挪不及,直陷下去。剑秋跟在后面,急向旁边一跳,没有堕落。早见玉琴踏的地方乃是空空地如陷坑一般,下面有一大铁丝网张着。玉琴正落在网上,一阵铃响,玉琴那里挣扎得起。剑秋说声“不好”,眼瞧着玉琴在网上乱滚,自己不能下去救她。

    云三娘要想飞出银丸去断网,又恐误伤了玉琴。便把剑秋衣襟一拉道:“剑秋休要卤莽,铃声已鸣,里边必有人出来的。我们不如潜伏勿动,等他们来了,再相机救援。”于是二人掩在一株梧桐树后。

    果然听得足声杂沓,那边走来一队庄丁,手中各各握着灯笼,持着武器。为首一人,状貌凶猛,身躯硕大,手里托着一把七星宝刀,面上有一很大的青痣,此人便是青面虎邓騄了。今夜正轮着他出外巡逻,所以听得铃声,知道有人前来,中了机关,便率同庄丁跑至,果见网中落着一个年轻的黑衣女子,在网上滚动,手中握着宝剑。可是那网既韧又滑,又望下陷落的,好比蜂蝶触着了蜘蛛织下的网,无法摆脱。他心中不由大喜,喝一声左右快捉。便有两个庄丁跑到坑边,俯身向地上不知摸着了什么线索,两边紧紧一拉,即将那网拉了起来,可是四围已收得很紧,把玉琴困在网里。

    青面虎邓騄大喝:“那里来的小女子?胆敢来此捋虎须。咱的妻子新丧,正好把你来补充。”便令左右将网背起,快押到里面去。待咱在此再行搜索,看有没有她的同党。

    剑秋至是忍不住跳将出来,大喝道:“青面虎休要猖狂,留下人来。”青面虎回身一见剑秋,遂狂笑道:“好小子,你就是同党么?快快纳下头颅。”便把手中宝刀一摆,跳过来劈头便是一刀。剑秋将惊鲵剑架住,拨开宝刀,还手一剑扫去。喝声“着”,青面虎急忙将头一低,头上戴的一顶毡笠,早被剑秋剑锋扫落于地。

    青面虎哇呀呀大叫:“好小子,竟有这么一着,咱决不轻易饶你!”将手中宝刀舞开,径取剑秋要害。剑秋也把剑使动,两人杀在一起。

    云三娘见两个庄丁背着玉琴,已望里边走去。遂即飞身追上,将手轻轻一拉,那两个庄丁早喊一声“痛死我也”,一齐向地上蹲倒下去。云三娘夺过铁丝网,将玉手向网上捻了数下,铁丝已全松断。玉琴跳将出来,说一声“惭愧”,谢过云三娘。见剑秋正和青面虎狠斗,也将真刚宝剑舞开,上前相助。

    青面虎见那女子已被救出,勃然大怒,便将宝刀刀法一换,换了他家传的追魂夺命八卦刀法,飕飕飕地上下左右四面飞舞。但见四处刀光,不睹人影,这路刀是邓振洛先从名师传授,后又经自己悟出许多变化而成,共分先后两路。第一路共有八八六十四刀。若是六十四刀使完,再不能杀伤敌人时,继续把第二路刀法使出,一共二百五十六刀,无论敌人怎样厉害,断难抵御得完全的。

    以前邓振洛在世的时候,曾有一个姓艾的名唤登龙,湖南岳麓山人,生平善使单刀,得异人秘传,一柄刀使得神出鬼没,变化不测,别号神刀太保,是川湘滇一带有名的镖师,道出陕洛。闻得邓振洛的名声,有些不服,遂亲自赶到邓家堡来,要求和邓振洛一较高低。

    邓振洛无可推却,便在堡中练习场上,两下里各使单刀,交手一场。邓振洛把八八六十四刀使完时,只见那神刀太保精神抖擞,刀法应付自如,没有半点间隙可乘。暗暗佩服,遂把第二路刀法接着使开,向他进攻,神刀太保一无惧色,依旧往来酣战,直到邓振洛使至第二百卅刀时,心中大大焦躁。因为神刀太保的一柄刀,虽然渐渐不占优势,然而招架防御,仍十分紧密。显见得第二路刀法使完后,人家也不致于败北的。那么自己没有别的刀法可以取胜了,他遂不得不用他的杀手刀,希冀得胜了,便故意卖个破绽,让神刀太保的刀还砍向自己头上来,他便向后一退,头向下一低,从神刀太保的刀口直钻进来,踏进一步,一刀照准神刀太保腰里扫来。

    神刀太保当然防到这么一着,便把身子一缩,收转刀来。恰巧邓振洛的头正在他的胸前,忙使个落叶归根式,一刀向邓振洛后颈掠下。却不防邓振洛手中的七星刀非常神速,早使个大鹏展翅式,一刀从底里直翻上来,当的一声,正和神刀太保的刀口碰个着,顺势用力一磕,神刀太保的刀早被他磕去了手,飞出一丈余外,堕在地上。神刀太保跳后三步,连忙抱拳打恭道:“佩服,佩服,你老人家真是英雄!”

    邓振洛也很赞美神刀太保的刀法精妙,十分谦逊,设宴款待,与艾登龙结识了朋友。艾登龙一住三天,告别而去。回到岳麓山后,便把“神刀太保”的别号取消了。以后在邓振洛逝世的前一年,艾登龙曾带了他的儿子小龙,携了许多湘省的土产,前来拜望邓振洛。又在邓家堡住了半个月,其时小龙年纪还不过十四岁,和邓骐同年,已有很好的本领了。

    后来邓艾二人相继病故,小龙也没有来过。邓騄便得了他父亲的宝刀和秘传,恃着这柄刀,横行无敌。双钩窦氏和宋彩凤所以失败在他们手里,也因邓騄的刀法实在厉害。彩凤手腕受伤,逼不得已才高飞远走的啊。

    此时琴剑二人见邓騄换了刀法,也就各各使出剑术,把他围住。但见一青一白的剑光,和刀光往来飞舞,熔成一片。众庄丁都看得呆了。

    司令楼上的钟声当当地敲起四下,同时又扯起一黑一白的灯笼。众庄丁知道今天有了两起敌人了,一齐赶奔云三娘。云三娘忍不住冷笑一声,赤手空拳和他们对垒,她心中并不要多伤害他们的性命,所以同他们儿戏。庄丁们的刀枪棍棒碰到她身上时,都会从自己的手里飞去。云三娘手中反抢了许多兵器,这是她用的空手入白刃的法儿,非有高深本领的人不能使用。会了此法,能在千军万马中,凭着双手,不携一械,能够杀出杀进,抢夺人家的兵器。玉琴一向羡慕此术,所以在路途中时时向云三娘求教,云三娘一一讲解她听。且在落店空闲的当儿,实试给琴剑二人观看,指点要诀,二人已领悟了不少。

    这时众庄丁知道云三娘厉害,一个个退后,不敢上前了。青面虎把先后两路追魂夺命八卦刀法使完时,敌人的魂没有追到,敌人的命也没有夺去。那琴剑二人的剑光上下盘旋,耀得他眼花撩乱,知道难以取胜。暗想自己弟兄为什么还不赶来相助?只我一人在此应敌。听得钟声四响,莫不是艮门边也有人来觊觎么?不如待我引诱他们追入坤门以计取胜便了。心中一边想法,手中刀法渐乱,虚晃一刀正想脱出圈子,剑秋一剑已向他下三路扫来。

    青面虎双足一跳,躲过了剑秋的剑,不防玉琴的真刚剑已从斜刺里刺入,一团剑光如车轮大,已到了他的面上,急闪不迭,右眼已着剑锋,一只眼睛早夺眶而出,青面虎变成独眼虎,痛得他大吼大叫。剑秋的惊鲵剑又乘势砍到他的顶上。青面虎咬紧牙齿,将宝刀拦开剑秋的剑,回身便逃。

    琴剑二人随后追来。将及坤门,门里杀出穿山甲邓骥、闹海蛟邓驹,一个手舞双锤,一个挟着双刀,拦住琴剑二人,放走了青面虎。背后又杀出法藏和史振蒙两个贼秃来,一见玉琴,仇人重遇,格外眼红。大喝:“姓方的丫头,你们杀了我的师父,大仇未报,今天又到到此间来害人么?”舞动手中剑,冲向玉琴便刺。

    玉琴认得是天王寺漏网的史振蒙,也娇声喝道:“贼秃前次被你侥幸逃走,今天你的末日大概已到了!”丢了邓驹,敌住史振蒙。

    邓驹哪肯放松,双锤一摆,使个饿虎偷羊式,已打到她的背上。玉琴的剑回身扫转,恰好把双锤架住。好玉琴,力战二人,施展出她的神勇来。法藏随即放出他剑光,如游龙一条,飞向他们头上。突闻泼剌剌一声,云三娘的两个银丸已脱手而出,抵住法藏的剑光。法藏识得云三娘厉害,不敢懈怠,竭力对付,两下里杀成一堆。

    邓骥和剑秋战到三十余合,稍不留心,只听呛的一声,自己左手的刀已被剑秋惊鲵剑削作两截,只得跳出圈子,返身向坤门一跃而入。剑秋喝一声“哪里去”,紧跟着追进坤门,却不见了邓骥的影踪,耳边听得轧轧地一阵响,黑暗中照见前面跳出一个巨人来,高可数丈,脚踏双轮,扶摇而至。

    剑秋心中很有些疑讶,刚才立住脚步却听又是一声响亮,轧轧之声大作,从巨人身上射出许多小弹飞来,其疾如雨。剑秋连忙将剑使得紧急,一片青光,将这些小弹丸尽反激出去。不多时轧轧之声停止,小弹丸一齐放完。

    他知道又是什么机关,便踏进一步。一剑向巨人扫去。只听豁剌剌一声响,巨人倒下地去,却不防巨人倒地时,胸腹大开,胸中装着箭匣,许多毒箭齐向剑秋放来,剑秋躲得虽快,右肩已中一箭。一阵疼痛,立刻神经麻木,不知不觉地倒在巨人身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