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回 低首作情俘幸脱虎狼口 侠心平剧盗巧成麟凤缘

顾明道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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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毓麟听桂香说了这一大番的话,方知自己陷身匪窟,果然是为了以前的宿仇,今天虽然不死,可是一等那盗魁回来时,总是一死,哪里能够侥幸出险呢!不由叹了一口气。

    桂香又说道:“姓曾的,你也不必悲叹,你若肯凡事依从我,我必定想法使你不死,不知你的心里如何?”

    毓麟听了她的几句话,暗想莫非桂香有情于他,不然她是一个杀人放火的女强盗,怎会对我如此和气呢!不如我就将计就计,哄她一哄,以便乘机兔脱,遂假意说道:“你真的能够允许我不死,那么你真是一位女菩萨了。”

    桂香微笑道:“什么女菩萨,我却不敢当,不过允许了你,大概总不致于使你再上断头之台。”一边说一边立起身来,走到毓麟身边问,问他家中的状况。

    毓麟胡乱答着,又说自己尚没有娶妻,有意去握她的柔荑。

    桂香以为毓麟也已动了心了,十分欢喜。因为她本是一个淫荡的女子,见了毓麟丰姿如珠辉玉润,俨然浊世翩翩佳公子,若和她丈夫牛海青比较,那么一个儿如玉树临风,一个儿如黑炭委地,相去不可以道里计了。所以她早已看上了毓麟,假托着娄一枪没有归来,便雇她丈夫到京里去找娄一枪,好使她此间隙去和曾毓麟勾搭。

    牛海青是个粗心直肠之人,没有防到这一着,立刻动身去了,她遂把曾毓麟唤来,试探他的意思,现在瞧他很有意的,自思这事就容易办了。掌不住心中暗喜,于是引导毓麟到她卧室里去坐,毓麟也竭力敷衍着,去博她的欢心。

    到了吃饭时候,桂香便吩咐侍候的女仆,将午饭端到房里来,陪着毓麟同食。午饭后二人仍坐在一起谈话,毓麟忽然皱着眉头,对桂香说道:“承蒙你女菩萨诸多爱护,使我感激得很,情愿一辈子侍候你。只是你丈夫不多几天就要回来,我仍旧是一死。因为他们的心肠都是十分狠毒,决没有像你这样慈悲的,岂非辜负了你的美意,你方才答应我可以不死,不知你有何妙法,请你告诉我,也可以使我定心,不然我心中总是怀着恐惧的。”

    桂香听了毓麟的话,对毓麟看了一看,将身子偎傍着他,柔声说道:“你果肯一辈子侍候我么,我也情愿一辈子跟从你。我已定得一个计较在此,待我老实和你说明了,免得心神不定。我与牛海青的结合,并非出于我的自愿,一向憎厌着这个黑炭团,现在遇见了你,我真心爱上你,情愿和你远走高飞,到别处去快乐度日。在山海关外有个螺蛳谷,那边有个女盗名唤风姑娘,以前是和我相识的,我想和你一起到那里去投奔她,可以有个安身之处,不知你的意思如何?”

    毓麟听桂香提起螺蛳谷中的风姑娘,好像在那里听见过的,细细一想,方知玉琴曾经告诉自己怎样破灭螺蛳谷中剧盗的一会事,那么风姑娘已不在那里了。大概她还没有知道这消息呢!也不敢向她直说,却说道:“难得你情愿跟从我,这是再好没有的事,不过螺蛳谷远在关外,你何不随我一起回到我的家中去呢!”

    桂香笑道:“好人,你只是思念你的老家,你家中也没有妻子,何必这样念念不忘。不知你那里距此不远,他们得到了我们一同逃走的消息,岂肯干休,一定要追来寻事,倘然我们走到别地方去,他们就找不到我们了。”

    毓麟听桂香如此说法,也就不再固执,好在只要逃了出去,总可想法脱身,遂连连点头。

    桂香见毓麟已肯听她之言,便又向毓麟说道:“现在你总可定心了,今晚你就同我在此间一起睡,好不好?横竖那黑炭团早已出门,用不着提防,你尽可放心,明天我再和你一起离开这里便了。”

    毓麟暗想,若然我答应了她,少不得今宵将有一番厮缠,我是个守身如玉的君子,岂可和这种女强盗干那荒唐的事情呢!遂又向她央求道:“我想今晚便走吧,因为我在此间总是提心吊胆,不能平安,所以恳求早早使我脱离了这个虎穴,将来我和你的日子正长,何必急急于此呢!”说毕,拍着桂香的肩膀,笑了一笑。

    桂香把手在他额上一指道:“怎么你这样不中用的,我从来没有瞧见过如此胆怯的男子,今晚我一定要你睡在此间,有我做了护身符,难道你还害怕么!你不要小觑我,凭我这身本领,二三十人近我不得,便是那个黑炭团我也可以抵挡得住,你何必这样要紧走呢?”

    毓麟苦笑着说道:“不错,你的本领果然高强的,但是我心中总是不安,那里寻得出快乐,你可怜我的,答应我今晚同走吧!以后我不忘你的深情,好好报答你就是了。”

    桂香见毓麟坚求着要今夜同走,瞧着他可怜的样子,心上不由软了一软,遂说道:“既是这样,我就答应你吧!”

    毓麟便向她深深一揖道:“多谢女菩萨恩德!”

    桂香一耸身坐在毓麟的怀中,格格地笑道:“我瞧你态度斯文,说话也斯文,但是有些书呆子气,你以后不要称呼我什么菩萨菩萨,怪难听的。”

    毓麟笑道:“很好,我就不再这样称呼便了。简捷些便称呼你的芳名可好?”

    桂香笑道:“很好,我也称呼你的名字吧!”毓麟遂假意和她温存了一番。

    转瞬天色已暗,毓麟也巴不得早到黄昏,二人吃过晚饭,桂香便收拾些金银珠宝,预备以后逃到他方可以过用,路上也不致缺乏盘缠。又换了一身黑衣,腰间带着一圈锦索,毓麟见了,便问这是做什么用的。桂香微笑答道:“你问这个么我自有用处,倘然你要三心两意,背了我逃走时,我就可以用这个来缚你了。”

    毓麟也笑道:“你恐怕我逃走么,你千万放心,我难得遇见你这样真心对我,救我出险,我岂肯忘恩负义呢!”桂香道:“人心难测,全凭你的良心,只是你若真的要逃走时,我也不肯放松你的。”说罢又从她枕边取出一把雪亮的单刀,对毓麟晃了一晃,说道:“刀子不认识人的,倘有人对我违背,我就一刀把他两段。”

    毓麟看了,不由打一个寒战,默然无言。桂香一边将刀放入鞘中,插入包裹里面,一边向毓麟瞧了一眼,说道:“你别害怕,我喜欢这样多说的,其实我那里舍得伤你一根汗毛呢!好人,你别要因此见我害怕。”

    毓麟也笑道:“我害怕什么呢!我知道你是爱我的,所以情愿同你走,我并不害怕的。”

    于是桂香收拾好了,和毓麟静坐了一回,听听四面人声寂静,约摸已近三更时分,桂香对毓麟说道:“我们走吧!路中如遇见人,你只不要开口,有我应付。”毓麟点点头。两人一同走出卧室,桂香在前引导,打从古庙的后门走出。那边正有一个马厩,虽然有人看守,可是看守的人早已熟睡了。桂香悄悄进入厩中,牵出两匹马来,问毓麟道:“你会骑马么?”毓麟答道:“还能够勉强坐坐。”桂香遂将一匹黑马让给毓麟坐了,自己也骑上一匹胭脂马,一同跑出山峪来。

    将近峪口,黑暗中见前面有两个人影拦住去路,喝问来的是谁,桂香听得出是自己手下巡逻的弟兄,便道是我,又报了一个口令。巡逻的盗党就说道:“可是女寨主,深夜出去何事。”桂香道:“我自有要事,此刻不便和你们说,你们好好在此巡风,我就要来的。”说罢便和毓麟各各加上一鞭,冲过去了。出了峪口,方才缓辔而行。

    到得天明,二人已跑出野猪山,毓麟瞧着东边的一条山径,知道打从这里去,便是走到自己村里的要道,但是不敢说什么,只跟着望北而行。跑到日中时候,二人腹中都觉有些饥饿,一是找不到客店。毓麟指着前面五六家低矮屋舍说道:“那边正有人家,我们何不向他们告借一顿饭吃。”桂香点点头道:“好的。”二人跑到相近,一齐下马,把马系在大树下,跑到一家门前,正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农夫走出来。

    毓麟便向他说明借饭的事情,农人一口答应,请二人走进里面,到得一间和厨房相近的小屋里坐定。屋中黑暗而湫隘,天井中有一个妇人,正在那里洗衣服,就是农人的妻子。农人便教她去赶紧去煮饭,自己从墙上摘下一条咸鱼,又取出几个鸡蛋,到厨房里去相帮着做饭了。因为此地并非客商来往的要道,所以途中没有饭店和客寓,一般乡人都肯招接旅客的。

    二人坐了一歇,饭已煮熟,农人夫妇一齐搬将出来,放在桌上,代他们盛好饭,放了筷,说声客人请,毓麟和桂香吃了一个饱。桂香便从身边摸出二三两碎银,给那农人,农人接过,谢了又谢,一边撤去残肴,一边倒上二杯茶来。二人瞧着茶杯中积垢不少,那茶又是黑而且浓,那里喝得下。

    桂香见毓麟吃了饭,懒懒地坐着,眼珠不住地打转,正想催他动身,忽然自己腹中一阵便急,再也忍不住,只得向那妇人问道:“你们这边有大便的去处么?对不起,我要出个恭哩!”妇人道:“有有。”便引着桂香转到里面去。桂香对毓麟说道:“你好好儿的坐着,不要走开,我就来的。”

    毓麟点点头,瞧着桂香到得里面去后,暗想此地离开自己的村庄还算不远,这时正是一个好机会,我何不马上逃走呢!遂即立起身来,见那农人也正走到厨房里去,他就很快地溜到门外,跑到那大树下,牵过自己的坐骑,跨上马鞍,呼呼呼地一连三鞭,打得那马展开四蹄,向前奔跑,他就将缰绳拉转,掉过马头,向南边取道望曾家村飞跑而去。

    不料桂香在大便的时候,忽然放心不下,便教那妇人去看毓麟,可在屋中,不要让他走开,哪知妇人回身出来的时候,毓麟已走出门去了。妇人遂教他丈夫去看毓麟走向哪里,农夫听说,连忙跑出门去,瞧见毓麟坐着马向南疾驰,已在一二百步以外了,连忙和妇人回进去报告桂香说:“那位大官人已骑马去了。”

    桂香闻言,大吃一惊,不由喊一声:“啊呀,不好了。”连忙草草了事,立起身来,跑至外边取过包裹,背在背上,拔出那把单刀,奔至门外,从大树下牵过胭脂马,又问农人可瞧见和她同来的男子望哪里去的,农人把手向南一指,桂香疾跃上马,把马紧紧一夹,朝着南方大路上飞也似的追去。农人夫妇瞧了这种情形,不知是什么一回事,大家连呼奇怪不止。

    桂香心里十分怨恨毓麟,紧紧追赶上去。毓麟的骑马功夫,甚属平常,而且坐下的马不及那胭脂马跑得快,所以跑不上二三里,早被桂香追及,毓麟回头瞧见桂香跨着胭脂马,早从背后风驰电掣一般的追来,十分惊惶,拚命向前逃奔,但是背后马蹄之声,渐走渐响,越追越近,旁边正有一个枫林,毓麟便将马一拎,蹿进林中,桂香岂肯饶他,也将马一拍,追入林子。二人在林子里打了几个转,毓麟又跑出林来,桂香跟着追出,距离已近,便高声骂了几句,从腰间掏出锦索,照准毓麟身上抛去,把他拖下马来,心中一喜,暗想这遭他总难以逃脱了,正要上前擒住时,恰巧宋彩凤和双钩窦氏也来了。

    她们母女二人见此形景,疑是盗劫,不觉动了侠义之心,岂肯袖手旁观,于是宋彩凤拔出宝剑,一个箭步跳过去,拦住桂香,不让她动手。桂香见毓麟业已到手,平白忽地来这女子上前干涉,无名之火,顿高三丈,喝道:“人家的事与你何涉,难道你活得不耐烦,自来送死么?”

    宋彩凤也不答话,冷笑一声,将手中剑使个犀牛分水式,向桂香胸口刺去,桂香回刀迎住,两个人一在马上,一在步下,各把手中兵器舞急,狠斗起来。此时曾毓麟已从地上爬起,脱去锦索,立在一边呆看,也不想逃走。

    窦氏早把双钩取出,站立着,看自己女儿和那黑衣女子战到三十余合,不分胜负,再也忍耐不住,把双钩一摆,上前助战。窦氏将一对虎头钩使开时,滚来滚去,只在桂香身前身后紧紧的盘旋着,桂香那里敌得过她们母女两人,早杀得汗流浃背,只得虚晃一刀,将马一拎,跳出圈子,望枫林里便逃。窦氏母女守着遇林莫入的宗旨,所以也不追赶。

    毓麟见桂香已去,如梦方醒,便向窦氏母女作揖道谢。窦氏便问大官人可是遇着盗匪,毓麟点点头道:“正是,我前天被盗匪用计劫到匪窟中去,今天被我想法逃脱,谁知被那女盗追来,险些送了性命。幸亏二人前来援救,把这女盗杀退,救得我的性命,使我心中万分感激。不知二位姓甚名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窦氏说道:“我们姓宋,家住虎牢关,我的母亲姓窦,江湖上都称呼我双钩窦氏。”又指着宋彩凤道:“这就是我的女儿彩凤。我们此刻是到曾家村去的,相逢甚巧,拔刀相助,这是我们分内的事,何德之有。”

    毓麟听窦氏通出姓名,方知这就是女侠玉琴口中所说的窦氏母女了,怪道有如此高深的本领,把秦桂香杀得大败而走,不由对宋彩凤仔细看一眼。宋彩凤在旁瞧着毓麟,心中也在思想这个文弱书生,怎样陷身匪窟,被他逃走出来,也非容易啊!

    毓麟等窦氏的话说毕,便问窦氏道:“你们到曾家村去有何贵干。”窦氏道:“我到曾家村去拜访曾氏弟兄,因为我们要找寻荒江女侠方玉琴。听人说女侠常在曾家的,所以到他家去探问消息。还不曾请教官人姓名,不知官人是那里人,可认得曾家村?”

    毓麟闻言,不由笑出来道:“原来二位就是女侠玉琴时常说起的,难得相逢,可谓巧极。你们要到曾家村去寻找曾氏弟兄,我就是曾毓麟──”

    窦氏不待他说毕,十分惊异地说道:“你就是曾家的二官人么,那么女侠玉琴可在你们府上?”

    毓麟摇摇头道:“她早已去了。”宋彩凤不觉在旁说道:“唉,玉琴姊不在府上么?我们跑来跑去,总是找不到她,缘悭之至了。”窦氏也道:“我们已白跑了一趟关外,不想这遭又走了个空,那么大约她到昆仑山去了。”

    毓麟答道:“是的,还有个姓岳的少年,是她的师兄,他们先后离此,听说是上昆仑山去的。”

    窦氏顾谓彩凤道:“那姓岳的就是剑秋了。我们现在要不要赶上昆仑,但是这路程不是太远了些么?”说时面上露出失望的样子。

    毓麟道:“二位既已到此,舍间曾家村也相隔不远,可否请到舍间去盘玩数天,我们久闻二位英名,思慕得很,今日相见,真是幸事。何况二位对于我又有救命之恩,务请屈驾前去一叙。二位风尘劳顿,也该稍事休息了。”窦氏母女见毓麟态度诚恳,说话温和,就点头答应。毓麟遂牵着马,陪着窦氏母女回转曾家村来。

    薄暮时候,已到了曾家村,见村口的碉楼大门早已紧闭,碉楼上站着五六个团丁,正向下面注视着走来的人。毓麟到得碉楼下,便向上叫喊着道:“请你们快快开门,我是曾家的曾毓麟,从匪窟逃回来了。”上面的团丁,听得出是毓麟的声音,便下来开了门,让毓麟等三人入了内。一个团丁见了毓麟,笑嘻嘻的上前询问原由,毓麟答道:“说来话长,我们以后再谈吧!”

    于是毓麟便引导着窦氏母女,走到自己的门口,只见门外,也站立着五六个团丁,手中各举着兵刃,十分威武,一见毓麟回来,大家都很欢迎,纷纷问询,毓麟略答数语,走进大门,早有家人瞧见,连忙进去报告喜信。曾翁老夫妇和梦熊夫妻正在内室坐着,谈论营救毓麟的事,听得毓麟的消息,喜出望外,一齐争先恐后的奔出来。

    毓麟见了父母,连忙上前拜见,曾翁夫妇大家握着他的一只手,心里悲欢交集,滴出泪来。曾翁先问毓麟道:“儿啊,昨天我们自从你失踪后,把我们急得几乎要死,现在怎样回来的呢?”梦熊也在旁抢着说道:“老二,幸亏你回来了,不然我们这位老爹爹的性命也要跟你一齐送去哩!这两位是谁,怎会跟着你同来?”说着话,一手指着窦氏母女,两只眼睛却滴溜溜的向彩凤瞧个不住,张开着嘴哈哈大笑起来。

    毓麟便道:“代我先来介绍你们相见,然后再将详细情形告诉。这二位就是女侠以前提起的虎牢关的窦氏老太太和宋彩凤姑娘,我幸亏遇见了这二位救星,方才能够平安归来。”曾翁夫妇和梦熊等听了毓麟的话,且惊且喜,一齐向窦氏母女申述羡慕的私衷,窦氏母女谦谢不迭。

    大家分宾主坐定,下人献上茶来。于是毓麟又将自己从车中被谎,陷身盗窟讲起,直到农家乘机偷逃,枫林被敌所厄。窦氏母女拔刀相助击退女盗,细细说来。当他说到枫林的一节,梦熊等都代他们捏把汗。

    曾翁夫妇齐向窦氏母女道谢,曾母尤其感激入骨,握着宋彩凤的手说道:“小儿此番若没有你们母女二位相救,恐怕归不得家乡了,二位恩德不浅,而宋姑娘以女子之身,却能有精通的武艺,难能得很。想起以前方姑娘留居寒舍的时候,夜半忽逢盗劫,多亏她一人将盗杀退,保得平安,后来小儿毓麟被大盗劫到一个地方去,也幸亏方姑娘前来,闻得惊耗,冒着危险到那里去搭救出来,这样重大的功德,使我们一家老幼永远不会忘记的了。

    “现在宋姑娘和方姑娘一样美貌,一样绝技,正是江东二乔,无分轩轾,无怪二位和方姑娘是同道了。我也感想到一个人生在这种乱世,真不可不有些防身本领,像方姑娘和宋姑娘等,虽然都是女子,而能有高深的武技,所以天南地北,任凭你们来来去去有恃无恐,而且能够相助人家的困难,得个侠义之名,令人羡煞。我家大儿虽也懂些武艺,却是不够事,次儿又是个文弱书生,偏偏那些狗强盗,和他死命做冤家,几次前来缠扰不清,真是可怕之至。”说着话,瞧着宋彩凤的面庞。

    窦氏却说道:“多蒙老太太夸奖,我女虽然习得一些武艺,但是那里及得到方姑娘呢!我们此来也是想寻找方姑娘的。”

    梦熊道:“他们是到昆仑山去了,听说他们也要来找你们,还有那位姓岳的说是女侠的师兄,不知究竟和她有什么关系,怎样如此影踪不离,十分亲密呢?”说着话又呵呵地笑将起来。

    窦氏道:“我们也闻得方姑娘的师叔余观海说过,他们要到虎牢去寻找我们的,可惜彼此不巧,大家白跑一趟,至于那个姓岳的,正是她的师兄剑秋,帮着她去寻找仇人,代父复仇的,且喜闻得人说,方姑娘已在白牛山剔刃仇人之胸了,方姑娘仁孝侠勇,一身兼全,真可算得天壤间的奇女子。”

    毓麟闻言,不由微喟,梦熊忽对毓麟说道:“老二,女侠是不会来的了,这位宋姑娘真是不错,我劝你不要错过了啊!”毓麟不防梦熊发起傻气,乱说八道起来,不由面上一红,幸亏窦氏母女还没有注意梦熊的说话,也不知女侠以前的一回,连忙接着说道:“是的,我已见过宋姑娘的武艺和女侠不相上下,所以我特地坚请她们二位到此,共商御盗之策。”

    曾翁道:“昨天晚上,我们久候你不归,连忙差人到柳庄去探听,方知你并未前去,柳家也无人来接,显见得有坏人无中生有,设此诡计,将你骗去,其中自然凶多吉少,急得我们一夜没有安睡。今天早上四出探寻,又发见了团丁的死尸,知道了你必然遇见了盗匪,听说在野猪山,新近有盗匪的踪迹,所以我就差曾福将我的书信,赶到天津杨参将那里请兵剿匪了。杨参将以前和我们有过交情,这地方也在他管辖之内,他必要派兵前来的,等他到了,我们可以一同前去,将盗窟扑灭,永除后患。此刻不必打草惊蛇了。”

    毓麟道:“既然父亲已请杨参将派兵到来,这也很好,因为那边的盗魁方出外哩!我们只要把村庄防守住就好了。”

    大家这样谈谈说说,不知不觉,也有好多时候,毓麟道:“我们不要只顾说话,忘记了肚皮,她们二位远道前来,腹中想已饥饿,我们快些预备些酒菜,代二位洗尘。”曾太太笑道:“不消你说得,方才我已吩咐女仆到厨房里去关照小三子端正一桌丰盛的酒菜了,此刻想已安排好。”曾母正说着,屏后早闪出一个女仆,对曾太太说道:“老太太,酒席已摆在后面花篮厅上了。”曾翁便首先立起,邀请窦氏母女,走到后面花篮厅上。

    大家坐定,曾太太和她媳妇宋氏先敬过酒,窦氏见桌上摆满着精美的肴馔,便对曾太太说道:“我们是不会客气的,所以到此惊忧,家常便饭,已是很好的了,老太太何必这样客气呢。”

    曾太太说道:“我本来不欢喜客气的,这一些粗肴浊酒,聊表敬礼而已。”

    毓麟也说道:“窦太太说不会客气,那么我们也不必多说客气闲话,且请用酒。”一边说,一边提起酒壶,向窦氏母女二人杯中斟酒,且说道:“我蒙二位热心姑娘,说不到什么报德,此刻先要奉敬水酒一杯,聊表我一点儿感谢之心。”

    当他斟到宋彩凤的面前时,宋彩凤连忙双手托着酒杯,等到毓麟斟满了,一边放下,一边却对毓麟带着微笑说道:“曾先生教我们不要客气,那么自己为何如此客气呢!”

    梦熊听了,拍手笑道:“这位宋姑娘说的话,真是爽快,老二你该罚酒一杯。”说罢,不由毓麟分说,便代他斟上一满杯酒,毓麟也只得带笑说道:“我该罚的,我该罚的。”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将空杯对宋彩凤照着说道:“我已罚了,请姑娘和窦太太也领情一喝吧!”于是宋彩凤又笑了一笑,和窦氏举起杯来,把酒喝下,也回敬了各人一杯。

    席间大家闲谈,时常要讲起女侠玉琴,因为大家惦念着她呢!席散时,曾氏婆媳掌着灯,引导窦氏母女到内里一间客室中去睡眠,室中陈设精美。正是女侠昔日下榻之处。一宵无话,次日母女俩起身,曾太太早差一个年轻女仆前来伺候。早餐后,大家出来相见,曾太太等都竭诚款接,宾主之间,甚是融洽,曾毓麟也常常在旁陪着谈话,要她们在此多留数天,略尽地方之谊。窦氏母女因为找不到女侠,一时也不想到别地方去,所以答应在此住下。

    梦熊伸长着头颈,盼望杨参将火速到来,连候二天,不见一兵一卒,曾福也不见回来,因此他大骂杨参将的颟顸无能,他遂想自己带领团丁,前去捣灭盗窟,一则早除匪患,二则代四个已死的团丁复仇。不过自己一人恐怕力不足敌,要请窦氏母女也能一同前往,窦氏母女一口气应承,梦熊大喜,便预备明日早上同去剿匪,倘能除得匪患,曾家村的威名可以震慑远近了。

    谁知翌日黎明的时候,窦氏母女正在睡梦中,忽被外面的敲门声惊醒,宋彩凤先从床上一跃而起,窦氏遂问外边是谁,早听得毓麟和他嫂子宋氏的声音错杂着答道:“是我──不好了──快开门──窦氏太太快请开门!”窦氏母女听他们如此惊慌,不知是什么一回事,窦氏也从床上走下,宋彩凤便拔去门闩,开了房门,毓麟和宋氏急匆匆闯入房中,对二人说道:“窦太太和彩凤姑娘请你们快快相助一下。”

    窦氏便问道:“莫非外面有盗匪来了么?”毓麟说道:“正是,现在盗匪正在攻打我们的碉楼,想要夺门而入,大约就是野猪山的盗匪,家兄经团丁到来报告,因为事情紧急,所以他一人先去接应,叫我们来恳求二位出去助战,想不致于拒绝吧!”

    宋彩凤听说,便答道:“可以遵命!”说时却觉得自己身上没穿外褂,还穿着小衣,见毓麟正向她注视,不觉双颊微红,连忙回到床边去,穿上外面的衣服,从枕边取了宝剑在手,说道:“我们去吧!”窦氏也将衣服穿好,带了双钩,说道:“可恶的狗盗,如此猖獗,还当了得,待老娘前去把他们杀个一干二净。”

    毓麟道:“全赖二位出力了。”遂执着灯台,引导窦氏母女,走到门外,早又见二个团丁,慌慌张张地跑来说道:“强寇甚是厉害,攻打甚急,团长教我们来报信,速请窦太太等前往援助。”

    窦氏母女闻言,跟着团丁便走,毓麟也跟将上来,宋彩凤回头见毓麟在后跟着,对他微微一笑说道:“曾先生你不要来吧!前面是很危险的。”毓麟道:“我虽不能上前相助,却喜看姑娘们杀敌。”

    窦氏道:“那么请官人远远地瞧着吧!”一边说,一边走,已到碉楼下,见外面火光一片,喊声大起,碉楼上众团丁正在悉力抵御,人声嘈杂,夹着村狗四吠,村中人鸣锣为号,正在互相喊呼,聚集壮丁,以便抵御。毓麟心中微微吃惊,一同走上碉楼,向碉楼外看时,只见碉楼外有数十盗匪,各执兵丸,高举火炬,一齐向碉楼攻打,有几个盗匪把梯子架着,爬上碉楼来,梦熊指挥团丁,将石子滚下去,不许他们爬上。

    火把丛中,瞧得分明,见那个赛咬金牛海青,袒着前胸,手握两柄板斧,杀气腾腾,带领五六个盗匪,正在用力爬上碉楼,背后一匹胭脂马上,坐着一个黑衣女盗,手横双刀,正是牛海青的妻子秦桂香,旁边一匹白马上,坐着一个年轻的盗魁,身躯健硕,挺着长枪,大约就是桂香口中说起的娄一枪了。

    此时牛海青已奋勇杀上碉楼,众团丁拦截不住,早被他砍倒三四个,锐不可当。

    窦氏立即摆动双钩,跳过去将他拦住,喝道:“狗盗慢来!”牛海青杀得性起,刚向前冲,却见一个老妇摆着虎头双钩,当路拦住,他也不问情由,手起一斧,照准窦氏头上劈下,窦氏侧身避过,回手一钩,向他胁下扎去,牛海青将左手斧望下一掠,当的一响,把窦氏的虎头钩掠开,窦氏接着又是一钩,照准他胸口钩去,牛海青大吼一声,抡开双斧,一上一下地尽向窦氏猛攻,窦氏也把双钩使开,和牛海青在碉楼上酣战起来。

    秦桂香和娄一枪见牛海青在碉楼上厮杀,急忙驱动部下盗匪来冲碉楼,宋彩凤便教梦熊索性把碉楼门开了,带领众团丁杀出来。娄一枪见村人杀出,将马一拍,舞动长枪,直冲过来,宋彩凤迎住他,一马一步,狠斗起来,秦桂香见了宋彩凤,想起前仇,愤不可遏,立即赶上来助战。

    宋彩凤独战二人,毫不惧怯,将手中剑舞成一道白光,只在二人马前马后,闪闪霍霍地刺击,梦熊指挥团丁抵住其余的盗党,他在后面立着,见宋彩凤和二盗魁狠斗,生恐有失,便从背上取下弹弓,又从腰囊中摸出三颗铁弹,按在弦上,照准娄一枪张弓而发,飕飕飕的一连三弹,如三颗流星,飞向娄一枪身上来,娄一枪左避右闪,面门上早中了一弹,跌下马去。

    梦熊大喜,喝令团丁们将一枪缚住,押送入村。部下的盗匪要想赶来救援,梦熊早挥动手中扑刀,上前拦住。梦熊的武艺虽然及不上盗魁,但是对付这些小喽啰却还来得,两下里混战起来。

    双钩窦氏在碉楼上和牛海青战到六七十合,她的一对双钩愈舞愈紧,牛海青想不到这年迈的老妇竟有如许本领,自己手中斧法渐乱,无心恋战,要想逃走,窦氏观个亲切,等牛海青一斧砍到怀中来,便把虎头钩向外一迎,乘势送去,早着中牛海青的手腕,牛海青大叫一声,把右手斧直掼出去,手上鲜血淋漓。窦氏又使个毒蛇盘鼠式,将双钩一分,向牛海青腰里兜抄进去,牛海青躲避不及,腰间早又着了一钩,仰后而倒,恰巧两个团丁奔上前,将手中大刀齐向牛海青身上砍下,把牛海青剁做三段。

    双钩窦氏结果了牛海青,即从碉楼上飞身跃下,疾如鹰隼,跑到她女儿身边要来助战,宋彩凤忙说道:“母亲不必相助,待女儿独自把她送上鬼门关去便了。”窦氏也就挺着双钩,在旁观战。

    宋彩凤又和秦桂香斗了十数个回合,秦桂香见同党一半儿被杀,一半儿被擒,大大失利,自己的丈夫又被人家杀死,心中怎不惊慌,急欲逃去,无如被宋彩凤的剑光困住,不得脱身。宋彩凤瞧得明白,卖个破绽,故意让秦桂香的双刀卷进来,便向旁边一跳,秦桂香得个空,将马一拎,刚要跳出圈子,宋彩凤已将宝剑向她腰里刺来,喝声着,但见秦桂香在马上晃了一晃,一个倒栽葱跌下马来,宋彩凤踏进一步,一剑劈下,秦桂香早已身首异处了。宋彩凤见这匹胭脂马很好,便牵将过来,其余的盗匪早已四散逃窜,没有一个存留。于是梦熊便收集团丁,伴着窦氏母女回进村中。

    原来秦桂香被曾毓麟假意哄骗,脱身逃走以后,她又气又恨,誓要把曾毓麟置之死地而后快,遂懒懒地回转巢穴,等待牛海青和娄一枪归来时,她就诡言曾毓麟乘隙逃走。牛海青等都是粗莽武夫,问了几句没有细细查究,哪里知道其中别有隐情呢?于是大家商议着,乘这黑夜前来攻打,以报前仇,谁知遇着劲敌,自取亡灭,这也可见得天道好还,作恶者必自毙了。

    当宋彩凤等回进碉楼时,毓麟早上前含笑迎接,对二人说道:“方才我在碉楼上作壁上观,见二位杀贼,神勇绝伦,真巾帼英雄也!敝村幸赖二位大力,杀退群盗,平安无恙,一村咸感大德哩!”宋彩凤笑了一笑,也不回答,一路走回曾家去了。仰首天空星斗繁密,正有一颗流星,十分光芒,飞向东南方。

    曾毓麟又对着宋彩凤,带笑说道:“我见了流星的光,便要想起姑娘的剑光闪烁恰合玉琴一样的,明明是一柄宝剑,怎会变成一道白光,真是令人惊奇,向在书上得读古时剑仙佚闻,不能无疑,现在经过亲眼目睹,方知古人之言,并非欺人了。”一路说着话,早已回到庄中,宋彩凤把那匹胭脂马交给下人牵去,毓麟知道她心爱此马了,遂吩咐下人好好饲养。

    曾翁夫妇和宋氏正在厅上等候好音,见她们得胜归来,一齐大喜。曾毓麟便将窦氏母女奋勇杀敌的情形,告知他的父母,曾翁等莫不惊叹,又向二人道谢。这一夜大家不能再睡了,谈谈说说,转瞬天色大明。梦熊检点自己的团丁,被杀的有三名,受伤的四五人,酌量抚恤的方法,安慰死伤的家属。计生擒盗魁娄一枪一名,徒党三人,碉楼门前死尸八九具,吩咐乡人一齐拖去埋葬。

    众乡人都知道窦氏母女相助杀盗的事,无不感激,大家都说到了第二荒江女侠了,纷纷赶上曾家大门,要瞻仰她们母女俩的颜色。当日曾翁便设筵庆功,次日又有村中别家富绅,摆宴邀请窦氏母女和梦熊弟兄,十分热闹,梦熊更是嘻嘻哈哈,笑口常天。

    到第三日的早晨,忽然有一队官兵前来,原来就是曾福前去请求的官兵,因为杨参将有事到京里去,所以耽搁了几天,直到杨参将回转津沽,得闻曾福报告,遂派一位韩千总,带领三百官兵前来剿匪。但是窦氏母女早已将盗匪歼灭,用不着他们来放马后炮了,可是照例又不能不迎接,便由梦熊出来招接到庄中请酒,杀了许多猪羊,开了许多坛的好酒,给众官兵大嚼一顿。

    曾氏兄弟将村中杀盗的事告知韩千总,韩千总也不说什么,模样很是骄傲,梦熊又把捉来的娄一枪等盗党交与韩千总,韩千总遂命手下官兵好好监押着,预备解回津沽去报功。这天下午,韩千总又带领官兵,辞别了曾氏弟兄,赶到野猪山去,又将盗窟搜查一遍,早已阒然无人,遂把那古庙封闭起来,回转天津,报告杨参将,都说自己的功劳,好得一笔奖赏,可笑杨参将只当韩千总办事能干,哪里知道都是窦氏母女代他立下的功劳呢!

    窦氏母女在曾家住了好几天,曾氏一家对她们十分敬重,而曾毓麟又是常常陪着她们谈天说地,更是亲密。窦氏母女见毓麟为人温文尔雅,和他交谈,如饮醇醴,不知不觉地令人醉心,何况窦氏母女一向奔走江湖,常和犷悍的武夫草莽的英雄交接,哪里有像曾毓麟那样的品格潇洒,性情温柔呢!所以格外觉得曾毓麟的可爱了。

    曾毓麟在没有见过宋彩凤时候,一心爱慕着女侠玉琴,以为天壤间决无第二个奇女子,能够像玉琴的为人,因此他自从女侠走后,情绪丧得了不得,玉琴虽许他到虎牢关去做媒,要将宋彩凤撮合于他,然而他对于宋彩凤面长面短,都不知道,毫无一些情感,自然意中不欲,现在却无端会和宋彩凤见面,而且自己的性命又是她救得来的,觉得她虽然不及玉琴豪爽,而妩媚则一,并且武艺也很高强,也是一位女中豪杰,相聚多日,渐生爱心。不过他因为对于玉琴的单恋,受过重大的创痕,得了一次教训,所以他对于宋彩凤不敢贸然用情,神情之间若即若离。

    但是曾太太却非常钟爱宋彩凤,她知道她儿子的心思,对于前次向玉琴求婚未成,常常引为绝大的缺憾,玉琴要代毓麟和宋彩凤做媒的事,她也知道,现在见毓麟和彩凤性情也还投合,若得彩凤为妇,自是佳媳,所以她心中很是急切,等不及玉琴来做媒,遂先和毓麟谈起这事,探探她儿子的口气,曾毓麟却无可无不可地答应了。曾太太便又去和曾翁商量,曾翁因为毓麟年已长大,尚未授室,早欲遂向平之愿,且因长子梦熊和宋氏结衯多年,尚无螽斯之兆,更觉得抱孙心切,对于这绝好的机会,不欲错过,遂要曾太太极力去进行。

    一天曾太太遂拉窦氏到她自己房里坐谈衷情,曾太太先将玉琴好意为媒的事,告诉窦氏,又说了一大篇娓娓动听的话,要求窦氏允许,把彩凤下嫁。

    窦氏本来也早欲她的女儿配一个如意郎君,终身有归宿之处,自己也了却一重心愿,现在眼见曾毓麟的人品和学问,能够得中雀屏之选,而毓麟的家道又很富有,曾翁夫妇也是十分慈祥,再好也没有了。不过毓麟不谙武艺,未知她女儿心中究竟如何,因为宋彩凤的脾气很任性的,不能不先得了她的同意,然后方可应允,遂回答曾太太说她自己先要去和女儿一度商量,然后再给回音。曾太太带笑说道:“我准等候你的好音便了。”

    于是这天晚上,窦氏便将曾太太向她乞婚的事告诉彩凤知道,且极口夸赞曾毓麟的好处以及女侠为媒的消息,宋彩凤听了,自思玉琴自己不欲堕落情网,却把别人家来代替么,低垂粉颈,一句话也不答。

    窦氏瞧彩凤的情态,已有几分默允,否则以前自己也曾对她提起过婚事,她却立刻将话回绝的,所以她又迫进一步,再问她究竟愿意不愿意,且言自己母女俩奔走江湖,日复一日,也非长久之计,女子生而愿之有家,劝她女儿将就一些,不要选择太苛,蹉跎年华。

    宋彩凤被她母亲迫紧着问,只得低声说道:“这事悉凭母亲作主便了,何必多问。”说罢,把手去挑桌上的灯,别转着脸儿。

    窦氏暗想她女儿如此说法,明明是已表同意了,当然不必再问,遂对宋彩凤一笑说道:“你既然不反对,那么我就作主了。”宋彩凤被她母亲这么一笑,倒觉得不好意思起来,手托香腮,对着灯光,默然无语。窦氏觉得女孩儿家对于这件事终有几分害羞,又想起以前自己和铁头金钢宋霸先,初次相逢,两下比武,成就姻缘的时候,她父亲也曾向她询问,此情此景,大同小异,然而光阴很快,自己年纪已老,丈夫也早被仇人杀害,埋骨地下,今日却谈到儿女的婚姻问题了,人生如白驹过隙,能无慨叹,遂和她女儿闲谈了一歇,各自解衣安寝。

    次日早晨,窦氏便去见曾太太,将这婚事答应下来,曾太太更是不胜感谢,马上把这好消息报告给毓麟知道,母子二人心中大喜。曾太太又去告知曾翁和梦熊夫妇,大家莫不喜悦,梦熊更是嚷着要吃喜酒,闹得一宅中大小上下人等一齐得知这个喜信,大家都向曾翁夫妇及窦氏等道喜。曾太太遂和窦氏商量,要赶紧拣选吉日良辰,代毓麟和彩凤早日成婚,窦氏自然同意。

    曾太太便去请人选定了日期,一边忙着预备青庐,窦氏早和曾太太说过,她们一则身在客边,二则家世清贫,所以不办妆奁,一切都由曾太太代办,好在曾太太的目的并不在这个上,丝毫没有问题的。毓麟却喜孜孜地待做新郎,宋彩凤也时常守在房中,因为自己和毓麟已有婚约,反不能时常聚在一起,引人说笑了。

    到得成婚的那天,悬灯结彩,十分热闹,佳宾满座,车马盈门,天津的杨参将,柳庄的柳士良等,都来道贺,村中人也一齐赶来贺喜,争睹嘉礼,足足热闹了三天。大媒一席本来是玉琴的名份,现在曾翁商请柳士良和村中的一位包先生临时代表,一切繁文缛节,在我书上不必细述。婚后二人的爱好,正是如鱼得水,甜蜜无比,曾太太和窦氏也都快慰。

    新婚的时日不知不觉的过得很快,毓麟在闲中和彩凤时常要讲起女侠,大家很是惦念,却不想到现在琴剑二人旧地重来,相见之后,自然大家有无限的欣喜。玉琴和剑秋尚未知道麟凤姻缘早已成就,还有窦氏母女素与曾家不相熟悉,怎会住在曾家,这个闷葫芦二人急欲打破,遂向窦氏母女询问。窦氏母女便将她们如何被邓氏七怪逼迫不过,遂不得不远离家乡,出关到荒江去拜访过玉琴,以及打虎山相遇余观海,回到北京又遇见李鹏,方才指点到这里来。

    玉琴听了,带笑说道:“好啊,我们彼此扑了个空,有劳你们跋涉关山,到我这边荒江老屋去,失迎得很。”遂也将自己如何在红叶村与云三娘援救剑秋,大家重又北上,同破天王寺,遂到虎牢关访寻窦氏母女,初探邓家堡,遇见薛焕,龙门山二次拜访黄鹤和尚,得到地图,回转洛阳,重逢公孙龙,一同前去把邓家堡破掉,七怪死去其四,然后上昆仑山忝谒禅师,得到余观海上山报信,知道窦氏母女在京津遨游,遂和剑秋再回到京里来,路过这里,因为纪念曾家众人,所以便道过来向寄父寄母请安的事,一五一十告诉出来。

    窦氏母女听得邓氏七怪已被女侠等合力歼灭,十分欣喜。曾母道:“还有一件事情不可不知,待我来报告给寄女和岳先生知道吧!”遂指着毓麟和宋彩凤对玉琴微笑说道:“多蒙寄女盛情,要代小儿为媒,现在他们俩早已在这里结婚了,大概你们听得这个喜信一定很快活的。”玉琴和剑秋听得毓麟和彩凤成婚,不觉又惊又喜。

    玉琴便道:“这真是天缘巧合,可喜可贺,我到虎牢也是为了这件事情,难得毓麟兄和彩凤姊已在这里成了百年良缘,我心里何等的快慰。”说到这里,掉转头瞧着宋彩凤说道:“此后我不能再称你姊姊,要叫你嫂嫂了,是不是?但是我这个媒人却没有喝着一杯喜酒,你们怎样说法?”宋彩凤听的面上一红,不好意思回答什么话。

    毓麟便对玉琴说道:“琴妹务请原谅,水酒一杯改日奉敬何如?并且剑秋兄远道前来,我们也该代二位洗尘的!”于是毓麟又将焦大官的余党怎样前来复仇,以及自己陷身匪窟,设计逃生,途遇窦氏母女救助出险,以后还仗着她们母女之力,把剧盗诛掉,保得桑梓无恙的经过,告诉琴剑二人。于是二人完全明白了。大家说了一大篇的话,曾翁早吩咐下人们摆上酒肴,请琴剑二人同用晚餐。

    曾太太又悄悄地对玉琴询问她的婚事,玉琴想起前情,脸上不由晕红,不得已就将云三娘为媒,自己和剑秋在二郎庙定婚的事告知曾太太。曾太太笑道:“那么我也要吃你们的喜酒了。不知何日吉期,不可瞒过我的。”

    剑秋代着回答道:“到时我们总要禀知府上诸位的。但是我们一时却还谈不到这事,只好让毓麟兄和彩凤嫂嫂先享伉俪之福了。”说罢又对玉琴带笑说道:“现在我已改口称呼了,对不对?”玉琴点头道:“对。”

    毓麟听说女侠已和剑秋订婚,剑胆琴心,奇男侠女,当然是天生的一对儿,心中不觉又生感慨,便向琴剑二人说了许多恭贺的话。梦熊也在旁抢着胡说八道的,逗引得众人发笑。玉琴虽然豪爽,今宵也觉得有些含羞,尤其是对于毓麟,也不能不使她的芳心中发生一种绵绵切切的感想,且喜他已得彩凤为妇,自己可以对得住他了。直到更深时席散,曾太太早已另外收拾好一间精美的内室,给玉琴下榻,剑秋便宿在曾毓麟以前的卧室中,大家各自道了晚安,回归寝处安睡。

    次日起身,庭阶中早堆满着一片白雪,原来昨夜飞了一夜的雪花,老天特地装砌出这个银世界来,改变一番风景。这天天气也很冷,琴剑二人各加多了衣服。玉琴先走到曾太太房中去请安,恰巧毓麟、彩凤也来了,毓麟便对玉琴说道:“今天午时我已在后园红梅阁预备酒席,请琴妹和剑秋兄一同赏雪,作为我们补请二位吃的喜酒。”玉琴说道:“啊呀呀,这是不敢当的。”宋彩凤说道:“玉琴姊,自家人何必客气。”玉琴握着彩凤的手,笑了一笑,于是三人又走出来看剑秋,大家坐着闲谈。

    将近午时,毓麟便引琴剑二人来到后园红梅阁上。阁前堆叠着一座玲珑的假山,上面堆满着雪,变成玉山了,天空中玉龙飞舞,那雪兀自下个不住。四人坐定后,接着曾翁夫妇和窦氏也来了,又听阁下笑声大哗,梦熊又陪着宋氏走上阁来。大家入席坐定,阁上升着火炉,暖烘烘地一些也不觉寒冷,从玻璃窗中望出去,处处都是琼楼玉宇,恍如置身琉璃世界中。大家围坐着开怀畅饮,剑秋见肴馔十分丰美,便向曾氏弟兄道谢,大家彼此敬酒,言笑甚欢,直吃到下午三时左右,方才散席。

    从此琴剑二人住在曾家,因为天寒岁暮,不欲他出,更加曾太太和毓麟夫妇再三挽留,不放他们就走,要他们多住一二个月,所以琴剑二人便在曾家度岁,很是安闲。转瞬莺啼燕语,又报新年,大地回春,渐成活泼气象,到二月初旬,村中陌上的杨柳,渐渐儿抽出绿色的嫩芽来。

    琴剑二人静极思动,又想出外去走走,毓麟和彩凤也想跟着他们出去游览一处,大家商定得三个去处,一是螺蛳谷,二是龙骧寨,三是杭州的西湖。剑秋因为以前在山东道上遇见李天豪夫妇,匆匆未曾细谈,很想到那里去走一遭,可以兼游长城,览居庸关之胜,宋彩凤却想到螺蛳谷去,因为她曾闻玉琴谈起年小鸾和袁彪等众人,欲往一见,玉琴的心里却又不然,她一向在北边往来,没有到过江南,久慕西子湖的胜景,趁此无事之时,很想一游,毓麟也赞成去游西湖。且说江南山明水秀,风景如画,姑苏台畔有虎阜石湖之胜,西子湖边有六桥三竺的风景,际此春风和暖,草绿花红,正宜游玩山水。

    于是大家各执一见,不能解决,争辩甚烈。剑秋说道:“最公平的办法,我们可以拈阄。”

    毓麟道:“很好。”于是他就去取过笔砚来,写了三个纸条,搓作三个小团,向桌上一抛,说道:“你们哪一个来一取吧!”

    于是玉琴首先上前,拈了一个,拆开一看,却不发表。

    剑秋道:“琴妹拈的什么,快快宣布。”

    玉琴笑嘻嘻地说道:“你们试猜猜看?”